廿三。

    “灶王爷，本姓张，骑着马，挎着枪，上天言好事，下地保安康······”

    两个童稚的声音远远传来，在清早人稀的街上听起来清晰而细微。

    “啊！要过年了呢！”顾清嘉缩着肩膀往手里哈气，有些没精打采地说。

    腊月二十三，家家都准备要过年了，可衙门还是得去，明知年终没有案子，就大伙儿窝在班房里闲扯淡，但还是得去露露脸。

    年节近了，连地痞无赖都懒得闹事，顶多就是有人欠债给逼急了，和讨债的打起来，真的打到要见官的倒也不多见。

    顾清嘉和爷爷的徒弟黄直两个人慢慢地走在阵阵寒风中，要上衙门去应卯。黄直和清嘉他爹他叔是师兄弟，所以清嘉叫他端叔。

    顾家三代都在衙门当差，以前总是老爷子领着大家，连儿孙徒弟，一班人一起上衙门，现在只剩下清嘉和端叔两个，不免显得有些冷清。

    三个月前，顾家遭了一场无妄之灾，蒙上不白之冤，连顾老爷子都给抓进去蹲大牢，虽说是放了，但老爷子从那以后就称病引退。

    清嘉他叔叔顾清行也在那一场祸事里受了重伤，到现在还没法上衙门。

    清嘉他舅舅马大柱不久前也说他族兄邀他一起做南北货的生意，辞了衙门不干了，临走在老爷子面前磕头，说对不住他老人家多年提携，但经过这事儿，真的怕了。

    可大家心里都明白，马大柱跟老爷子一块儿蹲大牢时哼都没哼一声，与其说是怕了，不如说是心凉了。

    在公门效力这么些年，说抓人就抓人，知县万老爷一心巴结上司，对底下人一点情义都没有，不免让人心寒，如今还上衙门的，就只清嘉和他端叔两个，两个人走在冷清的街上，不免有些寂寥。

    进了班房端叔就催着清嘉给祖师爷请安。自从顾老爷子不上班房，每天早上的一炷清香都得由端叔打理。

    清嘉看着端叔小心翼翼地擦拭祖师爷秦琼的牌位，想起往年岁末要关衙门之前，老爷子总是恭恭敬敬地捧着牌位小心擦拭，大伙儿全站在一旁，不敢随便嬉闹。

    现在就端叔一个人默默清理，清嘉一个人站在边上看，怎么看怎么冷清，心里不免有些丧气。如果清枫在的话，他一定会这么说：“咱祖师爷都有卖马的时候呢！为这点儿事丧气成什么话！”

    但清嘉只要想起那件事就不甘得要掉下眼泪来，爷爷这么好功夫，若是要从大牢走出去，禁卒也奈何不了他，但他老人家还是一声不吭地蹲牢房。

    秦琼卖马的那时候，住店也没钱，店东逼着他卖他的双锏，但自己又拿不动，还让秦琼自个儿拿着，跟在他后头上街去卖，秦琼还真乖乖拿了锏，走上街去。

    爷爷每次听戏听到这段都要掉泪，清枫总是小声地偷偷说：“要换了我，那店东让我走后头，我一锏砸死他都不冤！”

    清嘉也是这样想，他们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们会遇到能做到，但却不该做的事。能杀却不杀，能逃却不逃，这才是爷爷的仁义。

    突然，站大门的王大哥慌慌张张地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叫：“出······出人命啦！”

    清嘉跟着端叔和王大哥跑到大门口，看见一个女人白着一张脸，站在衙门口，要不是张叔搀着，站都站不稳了。

    女人的发髻有些凌乱，吓得话都说不清了，裤脚染着鲜血，脸惊惧的表情，看上去十分骇人。

    她喘了好几口大气，才从嗓子眼里逼出一句话：“杀人了······”声音还颤抖着，在这个阴郁的早上听起来说不出的阴惨。

    地点是迎福客栈，死的是店东廖大财和另外两个住店的，两人衣着不寒碜，但也很寻常，看不出是什么来头。

    报案的是隔壁梁大娘，被廖大财雇在厨房打理伙食，今天一早自己开了后门进来，就看到廖大财死在厨房灶下，摸了摸，尸身都冰凉了。

    厅里还有一桌酒菜，两个住店的就死在桌边，四周一片狼藉，显然有过一番打杀。

    已经叫了仵作填尸格，但仵作谢老爷子岁数大，天一冷就下不来床，还没准什么时候到。这时天还很早，住店的客人都还未起，案子显是昨天夜里做下的，被人目击的可能性不大。

    端叔才刚从老爷子那里接下捕头的位子，没多久就遇上人命案，心里也有些没底，只能硬着头皮，吩咐众捕役分头去把住店的客人都请来问话，又派了人送梁大娘回家换一身干净衣服再来问话。

    很快人都来齐了，岁末年终，住店的人少，大多是回乡的游商走贩。

    一楼住了两个行商；大个子是钱六，卖菜的，每年都拉一车白萝卜进城；另一个叫牛进，贩杂货的，每年到这两三次，回回都住这店，也是熟客。

    二楼住的是娘儿俩，一个老姨娘和一个大姑娘。姑娘姓郭，说是姥姥病了回去探看，住了一个月，见有了起色，准备回自家过年。

    被杀的两个客人是生客，在二楼合租一间大房，出手不吝啬，但也不招摇，两人很静，住下后除了店东，跟谁都不攀谈，自家一桌吃饭也对坐着没有话，谁都不知道他们的来历。

    两人住的房给翻个底朝天，值钱的东西一件不剩，其他客人都一夜无事，定是被念秧的盯上了跟进店来，其他人都没放在眼里，早就打算好要杀人越货。

    大概是客人叫店东起来张罗酒菜，贼人下手时不巧被店东撞见，才一并杀了灭口。

    二楼的娘儿俩都说昨天赶路赶得乏了，夜里睡得沉，又住得远，没有听见楼下的动静。一楼的两个商人是相识的，说两人昨夜叙旧喝高了，早早就睡得死沉，也没有听见怎么回事儿。

    店里所有人问过一轮，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端叔便叫两个弟兄看着住店的客人不许出店，剩下的人全派出去盘问附近的邻里，顺便通知店东的亲属。

    清嘉跟在端叔身边，心知这案子难办，没有线索，也没有人证，眼下就要封上大印关衙门过年了，要是今天不办出来，这些个人都没有罪证也不能押着过年，等年后要再办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