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毋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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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这不公平”

    苑子青很久都没来找余念拿过习题资料了。

    一是因为师大附中的课程进度远不及淮源疯狂,几乎落后整整一个学期,所以拿了也没用。二是他有些怵余念会揪着他一直问乔陆的事。

    那天打了一架以后,乔陆就真的没有再联系过他,认识这么些年,这是乔陆最硬气的一次,这个严重程度甚至让苑子青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把他揍成哑巴了。

    说实话,有些后悔。

    但是刚干完架也抹不开面子去求和,少不得还得麻烦余念去斡旋一番。

    他们三个里,苑子青最大,而后是余念,乔陆算是老幺。虽然都只是差着几个月而已,可余念在乔陆面前,偶尔还是有几分姐姐的气魄。

    所以他觉得乔陆对余念的感情,和自己全然不同。他喜欢余念,就像凡人恋慕月亮;而乔陆喜欢余念,就像八戒信赖孙悟空:基本言听计从,偶尔挑衅戏弄。

    于是这周五下午,他揣着妈妈出差带回来的一大盒灯影牛肉来淮源门口等余念放学。她最喜欢吃这些油乎乎的麻辣玩意儿,待会八成会乐疯。

    可是等啊等,始终不见余念的身影,拦了个学生问才知道,高二的学生居然还有晚自习。

    太变态了!他有些庆幸自己当初差了几分没能进淮源。

    周杰伦怎么唱的:考不上的好学校,可以不微笑就走。可他现在不大笑三声都对不起五点半就能冲出校门的自己。

    离晚自习下课还有些时间,他拐进之前来过的奶茶店,寻了个靠窗位置,翻起闲书打发时间。

    八点半,下了课的学生鱼贯而出。一波两波,人都快走完了,却始终没有余念的身影。

    等她终于出来时,苑子青已经无聊到开始给灯影牛肉整理仪容。他一边手忙脚乱收拢着摊了一桌子的小包装袋,一边不时抬头盯着外边怕错过了。

    余念走出校门一小段,安宁就跟了上来。他拍拍她的左肩,趁余念回头的功夫,熟练地从右边卸下了她的书包,背在自己肩上。

    太好玩了。不管是第几次,她都会中招,屡试不爽,越试越爽。

    余念自然要反击的,她拉着自己的书包带用力向下坠着,带得安宁整个人七歪八扭。

    他做出求饶的样子,从兜里掏出一些糖果什么的赔罪,余念挑了一颗,又把剥下的糖纸塞进了安宁的兜帽,偏不准他拿出来。

    两人就这样一路笑闹着走远了。

    苑子青隔着玻璃窗望着这一切,只觉得自己的血液一下涌向脚下,沉重地挪不开脚步,一下又冲进脏腑,心痛得没有知觉。

    打情骂俏。

    他脑海里突然想到这个词。这么低俗的词不应该用在余念身上的,可他却想不到其他更贴切的形容。

    他见过许多样的余念,对自己说“不要怕”的余念,站在领奖台上笑意满盈的余念,跑步摔破了脸也只是耸耸肩的余念,暴雨里帮老太太收拾菜摊的余念,被人弄坏了新裙子用透明胶贴起来接着上课的余念……每一个都光风霁月,明亮又可爱,可所有的加起来,都不及刚才那片刻的余念动人。

    原来她也会撒娇、会耍赖、会扯着别人的袖子摇啊摇。

    他僵硬地坐下,猛吸了几口奶茶,圆滚滚的珍珠滞在嘴里,怎么也咽不下去。

    抬起头就看到了店里的心愿墙,当初他们三个就是在这里写下了“公约”,才不过一年多,小联盟就分崩离析。

    他拼命翻着墙上重重叠叠的便利贴,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初那张,明明贴的很高,很容易找的啊。

    “老板娘,我之前贴在这里的字条,怎么找不到呢?”他不甘心地询问。

    “太多了,隔段时间就要把旧的清理掉。”老板娘眼皮一掀,不耐烦地说。

    他的手垂了下来。

    被清理掉了啊,就像他一样。他低下头,伸手抹了一把眼睛,转身出门冲进了夜幕里。

    第二天中午吃饭,阿鹤向余念提起,昨天曾在校门口见到过苑子青。

    “快上晚自习之前吧,我出来拿个肉夹馍,看到他站在校门口,我想着可能来找你拿资料的,就没多问。”阿鹤不大喜欢苑子青,当然不会多问。

    余念奇道:“他没告诉我呀,后来出来也没看到!”

    南雪说:“大概是没等到就走了吧。”

    阿鹤却想到一种可能性:“也可能是没等到你,但等到了‘你们’,他就气跑了。”

    余念夹起一小块胡萝卜塞住了她的嘴。

    开始晚自习以后,南雪的爸爸每天都开车来接她,顺带也可以送余念跟阿鹤回家。阿鹤乐颠颠同意了,余念却很是犹豫。因为她更早些时候答应了下课后同安宁一起走。

    在学校里,课业繁重,还要避着许多眼睛,所以他们没什么相处的机会,只有上学放学路上才能轻轻松松说几句话,余念不舍得放弃这点仅存的快乐。

    南雪和阿鹤自然愿意满足她这点小愿望,一直帮她打着掩护。

    现在阿鹤这么一说,余念有些担忧。那份“公约”,始终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原本以为不过是玩笑,可真正违反了的时候,又突然感受到了分量。

    午饭后,南雪阿鹤各自回教室休息,余念在操场边瞎溜达,边给苑子青打电话。

    第一遍没接,第二遍也没接,余念开始有些郁闷。

    好在第三遍终于接通了。

    “喂。”苑子青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呃,你在吃饭吗?”余念听着那边有些嘈杂,像是食堂。

    “哦,已经吃完了。”

    “那个,韩天鹤说昨天放学时候在校门口看、看到你了,你来找我吗?怎么没告诉我?”余念说得有些磕巴。

    苑子青在心里苦笑一声,难不成我来考察商机么,但嘴上却说:“对,但是刚到就被我爸一个电话叫回去了,没见到你。”

    原来是这样,余念舒了口气,却又觉得这口气舒得十分莫名其妙。

    “乔陆最近有联系你吗?”余念还在惦记这事,“前段时间达娃过来找我,说乔陆以后都不想见我们了,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苑子青心里一咯噔,无边酸楚蔓延开来。他们三个,真的回不去了吧。

    “你别听那女的胡诌,乔陆最近忙着排练而已。”不知为什么,他还是故作轻松地这样说,不知是安慰余念,还是欺瞒自己。

    “那你最近忙吗?我刚好有件事……”余念斟酌着开口。

    “忙!你知道的,我们这学期末分科,我得加油留在快班,所以最近可能也没时间再来找你们玩,哦,那什么,我先挂了,要收盘子!”苑子青像是被捕兽夹扣住了尾巴一样,手忙脚乱挂了电话。

    他坐在食堂椅子上发了一会呆,留下半口未动的午餐离开了。

    晚上回家的路上,余念问安宁:“你有和朋友约定过什么很重要的事吗?”

    “你是又忘了给袁卉带小说么?”安宁好笑地看着她。

    “不是。”余念很是郑重地摇了摇头:“是另外的朋友,两个,男生。”她比出两个手指头。

    安宁也警觉起来:“男生?还两个?约定了什么?”说完觉得自己语气有些锋利,又补充道:“别是什么不平等条约。”

    余念想了想,说:“很平等,一样的内容,大家一起遵守,比如好好学习什么的。”

    安宁闻言,侧过头看着忧心忡忡的余念。好好学习?那就是影响好好学习的事情不可以做,比如,恋爱。

    他突然有些愤怒,多么自卑又自私的人,才会要求自己的异性朋友承诺不恋爱?即便表面上看是大家都要守约,可根源的心思,昭然若揭。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说:“我没跟朋友订过约,但是和我四岁的小外甥女订过约。她总是在中午吵闹,我就跟她约好,如果她不吵我,我就也不吵她。”

    “后来呢?她答应了吗?”余念笑问。

    “没答应,她说,‘这不公平,你本来就不吵,你就是想限制我!’”安宁想起肥嘟嘟的小外甥女,有些无奈地咳嗽了一声。

    余念哈哈笑起来,想嘲他怎么对上小孩子都能吃败仗,脑海中却突然有什么清明了起来。

    是了,尽管她一开始很明确地拒绝了苑子青的表白,却应允了他可以继续做朋友,甚至是好朋友。

    她晓得苑子青对她还有期冀,更晓得她无法回应这份期冀,于是出于愧疚或是懒惰,默认了他对自己的干涉。

    三条公约,其实核心只有一条,不许恋爱,准确地说,不许余念恋爱。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管她最开始有没有要恋爱的打算,都不应被别人剥夺权利。

    可是,余念没办法怪苑子青。是她自己让渡了说“不”的权利,又给自己背上了沉重的信义包袱。

    “你这小外甥女,前途不可限量啊。”过了一会,她仰起脸,笑得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