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毋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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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一场真正的电影”

    时近年底,老师赶课的速度越来越出神入化,拖堂成了常态。

    甚至都不能说拖堂,上一科的老师总是在下科老师踩着上课铃进来时,才一副无辜状:“啊?这是上课铃吗?”然后仿佛自己才是时间的失主,委委屈屈收拾好东西走出去,临出门跟下科老师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没有了这宝贵的十分钟补眠时间,对晚上要策划电影放映早晨还要提前起床的安宁来说,造成了肉眼可见的伤害。

    所以这天课间操时间,当余念抱着近期新整理的笔记来找安宁时,就发现他和吴束正并排站在教室后门外。

    安宁闭着眼睛靠在墙上养神,吴束正变换战术干扰他养神。

    “两位少侠年不及弱冠,就敢触裘帮主的霉头,佩服!”余念问安宁要了八班的课表,她知道这节是裘老师的英语课。裘老师祖籍湖南,使得一手快如疾风的好掌法,因此学生都唤他作裘千仞,尊称一声帮主。

    吴束一拱手:“好说好说,家常便饭而已。”

    说话间,裘帮主从前门走出来,扬长而去,完全忘了门外还有俩苦主。

    余念把笔记递给安宁,安宁先拿回教室去。

    余念又戳戳吴束:“家常便饭我懂,你俩怎么还拼桌吃呢?”

    吴束摸摸脑袋:“安宁上课睡着了,我本来是帮他望风的,望着望着,也睡着了,一起被赶出来了。”

    他看到安宁出来,一把勾住肩头问他:“你家床板最近被偷了怎么地?天天看得我都跟着你一起犯困。”

    安宁滞了一下,糊弄着说:“我晚上背书呢,快走快走,做操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中午,安宁嘱咐吴束带俩面包回来,自己趴在桌子上酣畅补觉。

    过了一会有人拍他。

    “放我桌斗吧。”他含糊着说。

    过了一会没有熟悉的塑料袋摩擦声,他感觉不对,抬起头来。

    余念站在桌侧。

    他赶忙站起来,还不忘抹抹嘴,万一有口水就要命了。

    “你没去吃饭?”余念问他。

    “食堂没我,格外寒冷,对不对?”他没有回答,笑嘻嘻地逗她。

    “我自己可以上学的,你不用特地过来。”她决定开门见山。

    “可是我不行,上学太难了。”他又开始耍赖。

    “怎么就难了?有人劫你财还是劫你色啊?”余念上下打量着他。

    “孤单劫我,焦虑劫我,自己走的话,我会一直想:你到哪了你干嘛呢又是哪个青年才俊假装跟你巧遇了,然后我就会坐过站,坐过站就会迟到,迟到就会被罚跑圈,然后就会感冒,说不定就变成肺炎脑膜炎,一两年治不好,参加不了高考了,人生规划被完全打乱……”

    余念目瞪口呆,没想到有一天能在“跑火车届”棋逢对手,不对,是完全被火力压制。

    于是她撤军三十里:“那你来,但是以后不看电影了,我要,我要背单词,你也得一起背!”

    “我……”安宁不放弃。

    “不来跟不看,二选一,没有C选项没有全不选也没有换题机会!”有时候两军对阵不光要讲究策略,还要拼个语速。

    “选B,不看电影了。”安宁答得毫不犹豫,反正在一起就行,不拘什么主题。

    余念看着他,叹了一口气,走了。

    安宁也叹口气,继续趴回桌子上补觉。

    过不多会又有人戳他。

    “已经不能反悔了。”他当又是余念不死心来进行二轮磋商。

    这次倒真是吴束,他拿出两个面包,递过来,说:“这个,治肺炎的;这个,治脑膜炎的。”

    安宁瞪他一眼,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还偷听,真不爷们儿!”

    吴束叫屈:“我惦记着你没饭吃,随便扒拉两口就回来给你送温暖了,谁知道你正跟那碰瓷余念呢!”

    安宁撕开面包袋,说:“别出去乱讲啊,我俩没怎么着。”

    “没怎么着是怎么着?我听着你都去接她上学了,还看电影?”吴束耳朵竖的老高。

    安宁并不想跟他分享这些隐秘的快乐,糊弄他:“你不是听见了吗?我请她看电影,她不去。”

    “不去你得接着邀请啊,你会不会追女生啊?知不知道什么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啊!”吴束还来劲了。

    “难道你会?你连情书都是余念帮写的。”说到这个安宁就来气。

    吴束缩缩脖子,没再接话。

    安宁却觉得有了新思路。

    第二天早上,他果然老老实实和余念一起背单词,为了不互相干扰,还按余念要求坐了一前一后的位子。

    看着余念终于背完一个单元,他扯扯她发尾,说:“真不想看电影啊?”

    余念其实很喜欢早晨听安宁讲电影情节的这段时光,那几乎是她在每天密不透风的课业里唯一可以用来回味的快乐。可是这对安宁不公平,他不应该为了自己的一点消遣,劳累成那样。

    于是她摇摇头:“不看不看。”

    安宁又说:“不是31号厅这种过家家,是一场真正的电影,在电影院里放映那种,你想看吗?”

    余念下意识地出口:“可去看电影也太……”太像情侣了。后半句话她及时刹住了。

    他们这些时日每天早晨不也是在看电影吗?而且旁人看来,兴许也是一对小情侣吧。

    “太什么?”安宁有些疑惑。

    “太、太贵了。”脑筋急转弯第一名的余念。

    安宁轻轻地笑了一声:“就因为这?没别的原因?”

    “当然了,一张电影票,可以买八瓶可乐呢,学生票也值五瓶,不去不去。”余念下意识换算了一下。

    “我刚好有免费观影券,不过是市文化宫电影院的,可以吗?”爷爷他们单位每个季度都会发两张观影券,只是文化宫电影院比较小,安宁也不大爱去。他原计划是要带余念去大剧院看的,但是现在看来这两张券真是天助我也。

    余念开始后悔刚才把话说得太死,这下都不好找别的理由了。

    安宁看看她又说:“或者我们还是去大剧院吧,那里的爆米花好吃些,座位也软些……”

    “文化宫文化宫,不能去大剧院。”余念忙不迭地说,就像在交卷前匆忙落笔一道纠结的难题。爸爸的单位就在大剧院对面,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周六刚好是元旦,大概率不会补课,看上午场可以吗?”安宁粗粗算了一下时间。文化宫一天只放三场,上午场、下午场、晚场,只有晚场人会多些。

    余念点点头,又补充条件:“我自己过去,不用来接我。”

    安宁耸耸肩:“行,不过你要穿厚点,化雪的日子会很冷。”

    余念心想:我还以为会说“穿漂亮点”呢,电视剧里的男女主去电影院都穿得可美呢。什么穿厚点,哼!

    周六早晨,余念托词去图书馆写卷子,匆匆打个招呼就跑出了门。

    爸爸感叹着女儿辛苦,顺便诅咒了一通应试教育。

    妈妈却有些疑虑:“这么冷的天,去图书馆为什么要穿裙子呢?”

    爸妈交换了一个狐疑的眼神,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余念昨晚特别翻出一条绛红色的呢子裙,今早穿在了羽绒服的里面,而且为了不埋没漂亮的褶花领子,她都没有系围巾。

    结果安宁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马上出手帮她把风帽戴好,又解下自己的围巾在余念脖子上绕了个结实。

    进到影院,总算可以脱下沉重的外套,可是安宁似乎还是没有注意到什么特别之处。

    今天放映的是《功夫》,才刚上映不久,安宁原本就计划来看,只是没想到会有机会和余念一起看。

    电影很有趣,虽然放映厅里一共才十来个观众,可硬是笑出了百来人的气势。待到黄圣依饰演的哑女在大荧幕上无声地落下泪来,全场发出“哇”的赞叹声。

    余念戳戳他胳膊,小声问:“很美吧?”

    安宁答非所问:“白衬衣真好看。”

    怎么别人穿什么他就这么灵敏?余念觉得自己不想笑了。

    过了一会,安宁突然凑过来,小声说:“我以前一直觉得,你穿白衬衫特别好看,就是她这种,简直像个小神女,可是我现在发现,你穿红色美过一切。”

    余念一开心起来就爱乱联想:“你知道红玫瑰和白玫瑰吗?是张爱玲的一种形容,你觉得我是哪种?”

    安宁回忆了一下红玫瑰和白玫瑰的下场,摇头说:“都不是,你是松柏长青,独一无二。”

    余念觉得很快乐,拿起一粒爆米花给他作为回报,安宁盯着屏幕,低头就着余念的手吃了下去,嘴唇轻触到她的手指尖。

    余念倏然收回了手,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得震天响,电影里的人在吵闹些什么,竟是完全听不见了。

    过了一会,安宁又伸手过来要米花,余念拈了一粒放在他手中,却被他反手覆上来,将整个手握在了掌心里。

    他见余念没有甩脱,又轻轻收拢了手指,像小心翼翼拢着烛火那样,一直拢到电影散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