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毋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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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地球上最快乐的一天”

    康韵昨晚折腾了三个多小时,愣是没画出一个能看的大型圣诞老人,不得不一大早又腆着脸来央求安宁:“那些小的图案我可以自己来,版头这个圣诞老人,还是得麻烦你了。”

    安宁不好再拒绝。

    晚上放了学,他架起桌子,开始伏在黑板上画画。

    这是一幅驯鹿拉着载有圣诞老人的雪橇划过天空的图案,工程略大,康韵不时在旁递个粉笔板擦什么的。

    画到那两只驯鹿时,安宁又想到了余念,于是他捏起粉笔在其中一只的眼下点了一颗小小的泪痣,又加涂几笔,显得鹿眼格外明亮。

    康韵见了,十分狗腿地鼓掌捧场。

    余念恰好经过八班的后门,一扭头就看到安宁站在桌子上,半侧身倚靠在黑板上,抱着手臂笑得心满意足。康韵立在下方,仰头望着安宁,正欢快地鼓掌。

    琴瑟和鸣。余念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冒出个古怪的词。

    她有些想笑,转念又觉得委屈。你看看,说什么喜欢不喜欢,对谁都一样罢了。

    然后她又有些生气,没忍住冷冷地唤了一声:“安宁。”

    掌声戛然而止,教室里的两个人都扭头望向她,安宁立马直接跳下桌子向她走来:“你今天又这么晚才走?”

    哼,嫌弃我打扰你们了么?余念气鼓鼓地不看他:“我的英语笔记可以还给我了吗?”

    安宁有些愣怔:“不是送我的吗?”

    余念飞快地抬头,越过安宁的左肩望了康韵一眼,闷声道:“不送!”

    安宁想着可能是自己误会了,笔记还是要归还的,于是对她说:“在我抽屉最上面,你去拿吧,我手不干净。”

    余念没有答话,径自走向安宁座位去拿笔记。

    安宁又对康韵说:“我这部分基本完工了,我刚好有道题要找余念问问,剩下一点画明早再补可以吧?”

    康韵可不敢耽误人好学上进,颇为感激地应了一声,就先走了。

    安宁拍拍手,转过身,却看到余念还在自己座位上,背影看起来有一点奇怪。

    他突然想到一件了不得的事,连忙奔了过去。

    然后在距离课桌两步远的地方,刹住了脚步。

    晚了,他看见那本蓝色封皮的影集摊在桌面上,已经翻到了最后一组照片那页,而余念,似乎有些惊慌失措。

    余念看到他,越发语无伦次:“我、我看到这个是蓝色,我就……我一打开是八班的合影,我以为、我就……我、我对不起。”

    安宁确实想过,总有一天要把这本影集拿给余念看看,也许是婚礼上,又或者是什么金婚银婚的纪念日,可命运总是快他一步,防不胜防。

    他自然不舍得怪罪余念,事实上他也当然相信余念是无意间打开的,毕竟放英语笔记的文件夹,和这个影集的颜色大小都很相似。

    他轻轻笑了一下,走过去,柔声说:“没事,没事的。”

    看余念还是不知该如何自处的模样,只好由他来破局了。

    “我要先跟你道歉,如果这些东西让你觉得冒犯,一定是我的错。我没有恶意,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但我没有在窥探你,你会信么?我,我只是情不自禁。”

    说完这一通话,他的心里越发酸涩,大概一切,就要在今天终止了。

    余念却愣了一下,少倾,露出像是大梦方醒一般的表情,复又变得疑惑:情不自禁?原来我这段日子以来的胡思乱想,踟蹰煎熬,都是因为情不自禁吗?

    安宁见她还是不说话,只觉得眼角烧灼滚烫,狠狠地闭了一下眼,默默将影集合上,收好书包,示意余念回家。

    余念脑子里还是不清明,梦游般跟着安宁走出了学校,又沉默地穿过整条安静的巷子。

    公车站里也已经没什么人在了,安宁看着神色恍惚的余念,心里歉疚难当,自觉站开一些距离,才说:“对不起,为我做过的一切事情。如果你……”

    “安宁。”余念突然抬起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安宁,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人。”

    安宁听见这一句,难过地垂下头。他胸腔内的空气高速收缩挤压,闷痛得几乎哼出声来。来了,她要划清界限了,接下来就是宣判时刻。是我搞砸了,我愿赌服输。

    “我刚才一直在想,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又会想要做些什么事呢?我想来想去,总是绕不过你的样子。”余念似乎正在梳理思绪。

    “你说……”余念突然又有些犹豫,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望住安宁的眼睛,问他:“会不会这么巧,我恰好,也正在喜欢你?”

    安宁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眼里倏忽亮起光芒,长舒一口气,伸出双臂拥住了余念。

    是真真切切、踏踏实实地将她整个拥在了怀里。山无棱,天地合,谁爱绝谁绝反正我不绝。

    余念猛地撞在他怀里,本能地挣了一下,而后便放松下来。

    她突然觉得这个怀抱很妥帖,不是温暖或柔软而已,是边边角角都完美合衬的妥帖,就像是匕首放进专属刀鞘里那样分毫不差。

    这个拥抱并没有持续多久,安宁很快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心急冒犯了,略有些慌乱地松开手,解释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我……”

    ”情不自禁?”余念笑得清浅又绵长。

    安宁傻乎乎地点点头,而后有飞扬的笑意攀上嘴角。

    “我太快乐了,猹猹。”他一时都想不出别的词:“今天是这个地球上最好、最快乐的一天!”

    余念却觉得自己像个气球,一直被沉重的石块坠着不得自由,现下终于解开负累飞上了天空,自由之余,又有些茫然。

    “安宁,我……我还有些事情没有想清楚,我们,我们先只是这样互相喜欢着,行吗?”这种气氛下说这样的话,实在是有些狠心,可她还是决定说。

    互相喜欢。

    她说,互相喜欢。

    安宁的嘴角翘了又翘,他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但得寸进尺是推动人类历史发展的重要内因,安宁觉得可以再努力一下:“那我明天早晨可以来等你上学吗?我在你家附近那个公车站等你。”

    余念盘算了一下:“那你可要绕很远的路,天气多冷呢,或者我们在学校门口的车站碰面也行啊。”

    安宁笑盈盈地看着余念,越发觉得她可爱。她没有喜欢过人,可一旦明白了心意也毫不避讳;她听到自己要来找她,第一反应是怕自己辛苦,并且立刻寻找更优方案。

    就像是在,解题。

    勇往直前,随机应变。

    尤克能曾经有次闲聊时提起:余念身上有一二分“侠气”,很难得。他之前只觉得她有灵气,或者仙气,这会却突然体会到了侠气,明亮的、纯粹的、快意恩仇的侠气。

    他伸出手呼噜一下她的脑袋,说:“我告诉过你的,想去的地方,就不会远。”

    余念心头一热,仿佛此刻才意识到他们正在讨论的,不是一道数学题或什么稀奇故事,而是,他们的未来。

    她的慌乱来得有些迟,不过恰好在安宁的预判之内,他及时收住了攻势,送她上了车,而后一直望到那辆绿色的公交车转过街角隐进夜色里,才转身向另个方向离开。

    而余念坐在车上,开始真真正正地懵了圈:我刚才都说了些啥?接下来要怎么办?被爸妈或者老师发现了要怎么解释?我该怎么跟南雪阿鹤她们提起这件事?还有苑子青和乔陆的公约……

    她心如乱麻,随手摸出一本单词书来自我镇静。

    她沿着书签翻开,背了没几个,眼神无意间撇到了书签上。

    麻黄宣纸上,一株兰花下立着一只灰扑扑的小鸟,可能是麻雀还是鹌鹑吧,右上角写着“岁岁平安”,顶端有个小孔,穿着一支浅蓝丝带。这是去年平安夜,安宁发给她的苹果里附带的,她一直当是每个包装袋里都有的赠品。

    可她突然记起,刚才在那影集里也见到这样一张书签,一模一样的宣纸和丝带,不过上面是画着一尾游鱼,半叶碧荷,好像是写着“年年有余”。

    岁岁平安。

    年年有余。

    安宁,余念。

    “独一无二、无意义的喜欢”。她想起自己可笑的坚持,好像就在此刻有了意义和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