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毋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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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你就像月亮”

    周六下午,余念要先回学校参加学校安排的心理健康电视讲座,主题是《早恋的危害》,

    黑板上方的电视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胖大婶正讲的唾沫横飞:“为什么叫早恋,因为它发生的不合时宜,感情的发酵早于身体的成长,关系的确立早于能力的具备,许多同学,就毁在这个早啊!”

    余念的思路突然跑偏,小声嘟囔:“早有什么错呢,鲁迅先生当年还在课桌上刻了一个‘早’字呢。”

    安宁在背后戳戳她说:“是你亲眼看着他刻的吧,猹猹?”

    余念微微回头说:“你好好听讲,说你呢,早恋先锋。”

    吴束插嘴:“他可没早恋,顶多就是个磨磨唧唧的暗恋。”

    安宁心中的警报立刻高分贝拉响,正担心吴束把不住门儿又使坏,余念却联想到这厮与南雪的孽缘,突然飞速回头过来说:“我当然知道你暗恋。”

    轰!安宁的大脑空白了两三秒。

    原来她知道我喜欢她?而且似乎看起来并不排斥这件事?但是,怎么也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啊?“我知道你在暗恋我”这件事,都不值得她紧张一下,激动一下,哪怕羞涩一下?仿佛就跟“我知道你是男生”一样,笃定,且薄情。

    是了,打会接压岁钱就会接情书的姑娘,怎么会在意这点可有可无的暗恋呢?

    安宁当机了不到五秒就被挫败感拉回现实,心情颇有些复杂。如果像电视里那个胖大婶所说,早恋是洪水猛兽,那余念此刻颇有几分大禹治水的意思:你们尽管奔我而来,我躲一下都算我输。

    真愁人。

    讲座结束的时候,安宁强行收拢好情绪,拽了拽余念的发尾,说:“图书馆今天有主题摄影展,是各种各样的雪景,你要去看吗?”

    余念心想,你要惦记南雪,扒着一班的窗户去看就好,看着图书馆的雪照片望梅止渴有几个意思?居然还来跟我秀深情。于是摇摇头说:“我晚上要去给朋友过生日。”

    “是上次复印习题资料那个朋友?”安宁隐约记得好像叫袁什么。

    余念又摇摇头:“另一个很好的朋友。”

    “哦,那是女生吗?”安宁想到了上次受伤乌龙事件里出现在医务室里的那个女孩,余念每天中午都跟她一起在食堂吃饭,自然是很好的朋友,估计是她过生日吧。

    余念听了,忽然有些心烦:“你怎么老对我朋友这么感兴趣啊。”说完也不待安宁再说话,背起书包就离开了教室。

    傍晚,余念和苑子青来到羊油灯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乔陆穿了件火红的毛衣站在门口,隆重得仿佛过得不是十七岁生日,而是七十岁大寿一般。

    乔陆接过蛋糕和礼物,迎着他们进去,在演艺台侧面的桌子边坐下。桌子中央摆着一只藏式陶泥火锅,中间的炭烧烧得通红透亮,奶白色的底汤咕嘟嘟沸腾着,边上满满当当围着切得敦实的牛肉片。看起来有些像传统铜锅火锅的样子,但是更粗犷些。

    乔陆又招呼着达娃他们入座,便忙着介绍起来:“这是我的好朋友,余念和苑子青,都比我小几个月,还在上学。这是达娃、巴桑还有迪迪,我跟你们提过的。”

    达娃拿过一只酒壶,给每个人在小银碗里倒了半碗,说:“乔陆说他有一男一女两个纯洁的好朋友,我原来还不信,今儿可算见着活的了。”

    纯洁两个字咬得格外重,苑子青暗暗皱了皱眉。

    乔陆一边冲她哈哈笑着,一边把余念和苑子青的小酒碗推到了旁边,又各自放上一听可乐:“酗酒就算了,我这俩朋友顶多会酗个汽水,待会还得回家写作业呢。”

    达娃竖起了眉毛:“刚还说好朋友呢,一喝酒就怂了嘿?”

    巴桑和迪迪也跟着起哄。

    苑子青欠欠身,说了句抱歉,余念也有样学样。

    巴桑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于是气氛就有些冷,乔陆挠挠头,只能招呼着大家赶紧动筷子。

    原本乔陆是想要从餐厅叫了菜来吃,可达娃说这个天气菜刚上桌就凉透了,且吃火锅热闹些,她可以问酒吧老板借一套藏式火锅的家伙事来。乔陆想着余念和苑子青铁定没吃过藏式火锅,一定新鲜有趣得不行,于是热火朝天地买来牦牛骨头熬了浓汤,又备了许多菜式,就图一热闹、自在。

    可没想到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大家真的只是沉默地吃火锅,偶尔和各自阵营里的人低声交谈两句,大多数时候只有咕嘟嘟的火锅顽强地自说自话。

    余念觉得很对不住乔陆,好好的生日会,搞得比星期一的晨会还难受,她看看四处夹菜勉力暖场的乔陆,偷偷发了个信息给苑子青:“要不喝一口?也没多大事。”

    苑子青差点气笑了,那壶里装的可是高度白酒,不是什么好友小聚调调气氛的啤酒果酒,人家就是冲着“纯洁”的咱们来的,这还上赶着送人头出丑?于是对着余念微微摇头,回了条信息:“别管,吃饭。”

    酒吧里陆陆续续来了些客人,也渐渐嘈杂起来,这顿尴尬的火锅也终于吃到了尾声。

    八点钟要上台演出,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达娃拉着乔陆站了起来,说是要先去后台准备了,几个人离开时,面前小银碗里的酒,同样一滴都没有喝。

    服务员来收走了桌面上的火锅和碗碟,又帮他们将蛋糕端端地摆好,上面插着十七根细细的蜡烛,排成一个大拇指的形状。

    可是乔陆上了舞台就一直没有下来。

    达娃似乎状态很好,平时只需要唱五首歌,今晚连着七八首了还没有停,客人们也随之开始兴奋,有些还下到小舞池里开始摇晃。这样一来,乔陆就下不来了,即便是中间休息时,达娃总是跟他交代这交代那,总之就是离不得舞台上。

    时间指向九点半,乐队已经下了台,可乔陆依然没有出现,电话拨过去也无人应答。

    苑子青冷冷地看了一眼已经有些变塌的蛋糕,对余念说:“我们走吧。”

    余念自然也是明白的,她招来服务员告知保留好蛋糕,然后给乔陆发了条信息:“祝乔老弟生日快乐,我们就先回去啦,你等下记得吃蛋糕,有双倍巧克力,祝双倍开心!”

    安排妥当后了,她就和苑子青走出了羊油灯。刚走出门口不久,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生日快乐》的曲子,有人欢呼着什么,俩人对望一眼,都没有再进去。

    不巧的是,乔陆在他们刚离开就出来了,却只看到蛋糕孤零零地摆在那里,没有点亮的蜡烛像废弃的路灯一样。

    达娃跟过来说:“你看吧,这就是贵脚临贱地,还真是一秒钟都不愿意多待啊。”

    乔陆把背弯下去一点,又挺直,说:“没事,我们切蛋糕吧,来点音乐,快祝我生日快乐!”

    余念他们走出来的时候,街上已经是空荡荡的,小城市里的人们,大多还不习惯沸腾的夜生活,这边又靠近城郊,就更是僻静。

    好不容易等到一辆去市区的公交车,两人才不至于报警求助。

    路上,余念问苑子青:“你觉不觉得乔陆看起来有些不一样,我也说不出来,总之就是,我觉得他不大开心。”

    苑子青说:“哪有人能天天开心的,有些烦心事也正常,没事的。”

    余念沉默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我,其实一直觉得挺对不起你俩的。”

    看到苑子青莫名其妙的眼神,余念赶忙接着说:“真的,我和你们做朋友,多数都是你们在纵容我,我也就仗着这一点,很多时候没有太顾及你们。去年有一次,你晚上打电话给我,那时候你爸妈正在闹离婚是吗?”

    苑子青想说点什么,可余念没给他机会,又急急忙忙说了起来:“其实我感觉你不太对劲,可是也没多想也没多问,这就很过分了。如果换成是我,一定很失望很难过。所以乔陆这次,兴许他也遇到什么事了呢?我怕我这次再犯懒再自私,就会和上次一样。”

    苑子青听她这一通演讲,忍不住笑了起来:“哎呦,我这一天天的,真替你累得慌。”

    余念呃了一下,十分不解。

    “我爸妈离婚闹腾,我当然不开心,但这事能怪在你身上吗?乔陆的生日没过好,罪过也全在你身上吗?什么对不起啊,还一直对不起。余念你真是有毛病。”苑子青想起那晚给余念打电话时的无助和窘迫,摇摇头说:“我们只是朋友,没必要时刻把彼此都扛在肩上走路,压力得多大啊。”

    余念想说话,苑子青怕她又整出什么忏悔录来,继续说:“哎你知不知道乔陆怎么说你的?”

    余念好奇地看着他:“好话还是坏话?”

    苑子青笑起来:“算好话吧,你记不记得,初中那会,学校组织去大街上扫地擦栏杆,你我还有乔陆一组,然后天特别热,我们买雪糕吃,乔陆肚子疼不想吃,结果你看到乔陆没有,就特好心地买了根脆皮雪糕给他?后来几乎整个夏天,他的雪糕都是你扶贫献爱心的。”

    余念挫败地说:“当然记得,我那会一个星期就十块零花钱,还要花一块五请他吃雪糕,没想到啊,这位弟弟居然是个挥金如土的富二代。”

    苑子青也觉得好笑:“然后你知道他家里很有钱以后,没说要他还钱,更没勒索他,就挺开心地说‘啊那我以后不请你吃了’。就冲这点,乔陆觉得你善良、仗义,再后来我们仨不就是好朋友了吗?”

    余念脑袋上出现三条黑线:“不敲竹杠就是善良就是仗义?这孩子是没吃过大亏还是道德底线太低了?”

    苑子青没空探讨什么底线底裤的,看着余念说:“我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不要有负担,你真的不用委屈自己额外做什么,就像。。。嗯,你就像月亮,挂那就好了。”

    “你才挂那呢!”余念一记肘击。

    “嗨,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认识你,还能这么一直做朋友,真的已经挺美好了。”苑子青也发现自己说得有歧义,赶紧找补。

    话说到这份上,余念再纠结下去就太不识抬举了,只好说:“那行,你别忘了发个短信祝他生日快乐,后面要是知道啥消息,也别瞒着我。”

    苑子青重重点点头说:“遵命,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