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毋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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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同学,这是给你的”

    余念向来是个不太爱做时间规划的人,眼看没多久就要开学了,她一盘算,发现居然还剩有四十张卷子没写。

    不过好在不只是她如此凄苦,还没有感受到高考压力的第一个寒假,许多人都是这个进度,毕竟悬梁刺股不如走亲访友,走亲访友不如睡到水肿,总之,在家里是不应当也不适合写寒假作业的。

    所以两天后,当她来到省图书馆准备突击作业时,差点以为自己是来参加会考的,长长的阅览桌,一溜看过去全是埋头写卷子的半大孩子。

    她来得晚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个面向窗户的位置坐下,左边是个戴着兜帽睡觉的人,右边没人,只放着些书本水杯占座。她塞好耳机,拿出化学作业一头栽进了氢氧钙镁的世界。

    过不多会,斜对面突然飞过来个小纸团,落在她卷子上,她展开来,写着:“你好,可以一起出去聊聊吗?”落款是“Atom”,还有一串手机号。阿童木还是奥特曼?她抬起头四处望望,却没看到谁丢的,但那人一定正在观察她的反应吧。

    这是什么老土的搭讪手段啊,三岁小孩玩的吗,有本事你整四岁的啊。她默默吐槽,准备扔掉,可是一想到那人正窥探着,心下不爽,不由得恶向胆边生,轻轻伸手戳戳旁边那个睡神,把纸条放在他面前,说:“同学,这是给你的。”然后迅速转过身去。

    那人被惊醒,迷迷糊糊支起半个脑袋,伸手捞过那纸条展开看了看,然后偏过头打量了半晌余念,突然笑一声,说:“好啊,你想聊什么?”

    余念暗道一声“糟糕,没说清楚。”然后挂上一个人畜无害的纯良笑容转过脸来解释:“这是那边同学给···安宁?!你怎么老是这么神出鬼没的?”

    那人可不就是安宁,他把帽子抹下去,却还保持着半趴在桌上的姿势,继续追问:“我还想问你,这么大老远追到这来,你是想跟我聊什么呢?”

    余念觉得这个场景太吊诡了,回头看了看身后,又迷茫的转过来,压低声音说:“刚才有个纸条,这不是我的,是别人给我,不对,给你的。”

    安宁偏头朝她身后扫了一眼,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却继续逗她:“别人想跟你聊,但是你想跟我聊,是吧?”

    余念心虚,一时想不出来怎么撇清,就又准备转过身去装死。

    安宁很识时务地起身走开了,不多会又折回来,递给她一小瓶矿泉水,低声说:“公平起见,你请我聊天,我请你喝水吧。”而余念脑子里跟冰激淋化了一样黏糊糊的,一直在想要怎么解释清楚刚才这出。太羞耻了,简直比光天化日跑错男厕所还羞耻。

    安宁状似无意地问她:“猹猹,今年收了几个人的压岁钱啊?”

    呃?换话题这么突然吗?但她还是老老实实说:“十几个吧,都是长辈什么的。”

    安宁点点头,眼光看向不远处,语气有些古怪:“那看来今年情书收成不大理想啊,没有给压岁钱的人多。”

    余念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这货又在因为刚才的事,取笑她“从会收压岁钱就会收情书”的黑历史,干什么总翻她旧账呢?

    她也不认怂,反问他:“是啊,当期指标还没完成,你要补足差额吗?”

    安宁并不回答,又接着问:“那你最近还帮人写情书吗?”

    一听这话,余念的脑电路突然就接通了:绕这么大弯子,原来是想我帮他给南雪写情书吧,这一套迂回拳实在欠揍,要不是我冰雪聪明胸怀宽广,早都被你气走了,还写什么荡气回肠的情书,我直接给你夭折的爱情献上绝美的挽联。

    离开图书馆的时候,她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凑过去说:“哎,今天的事情吧,其实是个误会,你应该也不会告诉别人的吧?”

    安宁蹙起眉问她:“今天什么事啊?”

    余年哽了一下,垂头丧气地说:“就那个,纸条,纸条的事。”

    安宁觉得好笑,但是面上作出为难的样子:“也不是不行,但我的封口费很贵的。”

    余念倒是干脆,凑过来小声说:“我写封情书给你!”

    安宁就仿佛被电门摸了一样,从耳朵尖到手指尖麻酥酥的,当下愣住了。

    余念那个得意啊,咱这一招顺水推舟连打带消使得也太溜了,别说是保守一个丢人的小秘密,他怕是激动地都想跪下了吧!

    安宁确实膝盖有些软,大脑也有些不听使唤,想说些什么,喉头却梗住了。

    余念见他呆愣,心里更加确定,立刻比个OK的手势,兔子一样溜走了。

    第二天下午,余念又去了图书馆,却没昨天那么好运,偌大的阅览室,一个空位都没有,她不甘心地绕了两圈,只能离开。

    正在下楼梯,却听见有人轻轻喊了一声:“猹猹!”

    苍天啊,怎么又是安宁。

    她回过头,十分敷衍地打了个招呼就想溜,却被安宁拎住了书包带。

    安宁朝楼上努努嘴,说:“没有位置了是吧?人家都是组团来占座的,你单枪匹马的很难抢得到。”

    余念没有说话,垂头丧气的。

    安宁放开她的书包带,把手腕上的相机带卷了卷,说:“你跟我来。”

    余念这才注意到,安宁手里拿着一台相机,原本应该挂在脖子上的带子,松松的缠了几圈在手腕上,带子边缘泛起薄薄的绒毛——看起来是用了很久的样子。

    余念有些不情愿,但又有些好奇,就还是跟在他身后沿着楼梯一直往下,走到了负一层。

    安宁伸手在一侧墙壁摸了一下,左侧走廊有一排简单的日光灯管依次亮起,一直延伸到尽头,照出两扇漆成墨绿色的门,看着半新不旧的。

    余念跟着走近前去,看到木门上方有一块白底的木牌,写着“摄影部”,制式和楼上的阅览室门口的一模一样。门上还贴着一张黄里泛白的纸条,规规整整四个大字“闲人免进”。

    安宁推开门,对着犹犹豫豫的余念说:“进来吧,闲人。”

    余念探头进去看了看,里面挺大,散落着七八张长桌,桌上有些纸张和画框一类的东西,对面墙上有一排高高的气窗,阳光从栅栏格里跌进来,照得屋里倒也不算很暗。

    安宁固定好门,先走了进去,对着左前方说:“师傅,我们在这里写会作业。”

    余念闻声望去,才看到最里面一张长桌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躬身站着,不知道在摆弄什么,听见问话也没有抬头,只是鼻子里“嗯”了一声。

    安宁选了一张阳光正好能照到的桌子,把上面的东西清到旁边,收拾出一块干净地方,示意余念过来。

    余念老老实实坐下,却还是不住伸头去看那老人家。

    过了一会,老人直起身,一言不发离开了。

    余念立刻叽叽喳喳起来:“安宁,那是你师父啊?你平时在这里学习吗?学什么呀?你师父仙风道骨的样子,像个武林高手,就是那种,那种独孤求败退隐江湖的大侠,风清扬你知道吧?”

    安宁静静看着她,没有立即回答。

    余念吐吐舌头:“要保密对不对?”

    安宁摇摇头,压制了一下笑意才说:“这位风清扬大侠,是图书馆的水电师傅,最近这里的供暖不大好,我请他来帮忙看看的,那我叫师傅,不奇怪吧?”

    。。。。。。

    如果尴尬有形状,那么一定是一会排成个余字,一会排成个念字。

    安宁看着余念目瞪口呆的窘迫样,生怕她下一刻夺门而出,连忙又说:“不过你也没说错,我确实常常来这里,拍照片或者洗照片什么的,你看,那边有个暗房。”

    余念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可为什么你能随便进来啊?”

    安宁摸摸鼻子说:“我爷爷退休前,是这里的副馆长,这个摄影部就是他开办起来的。小时候爸妈忙,爷爷就常带我过来,教我摄影,也让我帮忙干点杂活。后来爷爷退休了,我也也混熟了,就还是常常呆在这里,反正没活动的时候这都是空着。最近暖气总是不够热,所以我昨天才跑去二楼睡觉,就遇到了你。哎你冷不冷?”

    余念退后一步,打量打量他,又做出个夸张的表情说:“原来你是馆长家的公子!”

    安宁伸手推了一把她的脑袋,说:“别瞎说,你衣服穿得够吗?冷不冷?”

    余念嘿嘿笑一下,没再说话,坐好了开始埋头写卷子,今天耽误了些时间,写的又是最讨厌的数学作业,还是赶紧动笔早死早托生吧。

    安宁走到架子后面整理相机,一偏头就能看到余念认真做题的样子,她微微低着头,眉头轻蹙着,左边的小虎牙轻轻咬着下唇,特别像一朵桃花上压了折痕,可真好看。

    “咔嚓咔嚓”,两声清脆的快门声响起,余念刚好解到最紧要的一步,一下被打断了思路,愠怒地抬起头来,正对上安宁还没来得及收起的镜头。

    安宁自觉将食指放在唇前做个禁声的动作,递来一个抱歉又安抚的笑容:“不好意思啊学霸,我就试下光。”

    看余念又掉回到了函数的深渊,他才小心地又拿出相机,看着小小屏幕上的小小余念,无声地笑了。

    后面几天,余念也不奢望还能在群狼手里占得阅览室的座位,就每天下午去蹭安宁的摄影室,好在总算是在开学前一天赶完了所有作业。

    安宁倚在墙边,看着趴在桌子上、懒腰伸得比猫还长的余念,调侃她:“是不是突然觉得遇见我特别幸运?”

    余念没有否认,说:“大概就像天上掉馅饼那么幸运,但是还没到天上掉钻石那么幸运,毕竟作业我还得自己写。”

    安宁失笑:“你这脑袋里天天都在想什么呢?”

    余念一挑眉:“我想什么你肯定不知道,但你想的是什么,我可非常清楚哦。”

    安宁心里一跳,没敢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