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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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下)荒园夜半亨撞鬼

    一路颠簸,江冰在马车中已经待了一日一夜,中间只有赵半亨时不时的来找他玩闹,而那雷老爷子则是定时点过他的穴道之后便再没理会他,于同行的风雷山庄之人也不曾有过言语。

    第二日清早,赵半亨又来马车中找江冰玩耍,江冰问道:

    “咱们这是往哪里去?”

    赵半亨得意地说道:

    “咱们是要去东南第一大庄风雷山庄!”

    江冰心中也暗忖道:“不错,风雷山庄是大茶商,雷老爷子去贺青山买茶,自然要送回风雷山庄去,也不知这风雷山庄在何处,还要走多久的路?”当下又问道:

    “风雷山庄在何处?咱们还要走多久?”

    赵半亨掰着手指头说道:

    “出来的时候走了三天,咱们现在走了一天了,还有两天!”

    江冰闻言轻哦了一声,独自沉吟不语,赵半亨见他不说话,自觉无趣,便又说道:

    “你若早来半年,正赶上我大姐出嫁,那会儿可是热闹!”

    江冰知他孩童心性贪看热闹,遂也跟着笑道:

    “你家既是大户人家,小姐出嫁自然是热闹非凡。”

    赵半亨扬起头说道:

    “可不是!要说咱们风雷山庄在东南可算得是数一数二的人家!更别说我大姐还是有名的美人!”

    江冰闻言笑道:

    “只怕那时你吃了不少糖果吧,连说话都这般甜!”

    赵半亨人虽小,却听得明白他话中的揶揄之意,遂说道:

    “糖果是吃了不少,说的也是正经的实话!”

    江冰又笑道:

    “有你这样的好弟弟,你大姐也定然十分喜爱!”

    赵半亨道:

    “你说得不差,若说风雷山庄谁对我最好,那自然算是我大姐!我娘亲虽爱我,却不及她一半!”

    江冰心中暗暗好笑:“这孩子只怕是吃了他大姐不少糖果,竟连娘亲都不如大姐!”见他一脸得色,遂又说道:

    “那你大姐出嫁,你该好长时间见不到她了!”

    赵半亨道:

    “我大姐又不是嫁到别人家,她嫁在我们自己家里!她以后都会在家里。”

    江冰闻言心中恍然,原来这位小姐是招的赘婿,这就难怪了。赵半亨正要再说话时却被人拎了出去,拎他出去的正是雷老爷子,雷老爷子提起他斥骂道:

    “小鬼,你娘亲哪里不好!?铃丫头哪里又好?”

    赵半亨锤着他的手臂,口中嚷道:

    “我大姐就是比我娘亲好!我娘亲常常一出门就是几个月,都见不到她!”

    雷老爷子斥道:

    “她是你娘亲,天下间你就该属她最好!”

    赵半亨猛摇着脑袋叫道:

    “偏不要,偏要大姐好!”

    雷老爷子哼道:

    “好什么!?痴丫头一个,早被糟老头子领走了,只怕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赵半亨闻言大怒道:

    “你骗我,她说过段时间就回家!你骗我……呜……”他嚷着嚷着竟哭了起来。

    雷老爷子见他哭了,眉头微微皱起便又开始哄劝他,但惹哭他容易,想要劝好他却是千难万难,赵半亨只管哭,哪里还理他劝的什么。江冰在马车中听着二人的谈话,见雷老爷子被赵半亨闹的手脚无措,全然没了在自己眼前时的那份逼人的气势,他也禁不住莞尔一笑。

    马车继续前行,天色将黑之时到了一处野店,雷老爷子吩咐众人安排好茶货,而后一行人进了客栈,赵半亨经一番哭闹早早就睡着了,雷老爷子将他仔细地抱在怀里,又从马车中提出周身被制的江冰,随手丢在客栈一角,说道:

    “小子,你只要开口求老夫,老夫便解开你的穴道。”

    江冰闻言心中微微有气,说道:

    “老前辈如此对待一个晚辈岂不有失身份?”

    雷老爷子哈哈大笑道:

    “身份?身份是何物?若是老夫想要杀你,还会去在乎什么身份?!”

    他说这话时,脸色陡然间沉了起来,一双眼睛也变的凌厉骇人。江冰见状心弦一瞬间绷紧,就觉眼前这雷老爷子如山岳一般,他只要一抬脚就能将自己踩碎,而自己却连躲避都不能。

    雷老爷子却并未再逼他,只是又笑道:

    “小辈!你受伤前武功或许能称得上好手,却没有‘势’,所谓势便是临敌对阵的气势,亦可称之为‘勇’,豪勇者以一当百,怯弱者百不如一。于人是如此,于真气内力也是如此,你体内本有玄阴内劲和游龙剑客的内功真气,它们二者定然时时相斗,而玄阴内劲阴寒霸道,游龙真气五行周正,二者初时定然是玄阴内劲占尽上风,而后来游龙真气厚积薄发与玄阴内劲分庭相抗,若不是你行险运气百会穴,它们仍会在你体内争斗,早晚有一日你这宿主会受不了二者日趋强大的势,最终肉身爆裂而死。本来你百会穴遭损也是必死,但可巧的是这两股真气未成气候,还需的你这宿主体内存活,而你又落入江中,玄阴内劲因水凝冰,游龙真气则融水化伤,无巧不巧的竟保住了你的性命!真是天下奇事!”他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江冰的种种情状,他只须略加探查便可知道其中来由。

    江冰闻言心中一动,问道:

    “老前辈既然将晚辈的伤势瞧得这般清楚,定然有救治的法子!”

    雷老爷子冷哼道:

    “蠢材!老夫所说的‘势’便是解救之法,它们两股真气有‘势’,你便没有吗?若是你能用你的‘势’驾驭它们的‘势’,正如明君驭臣之道,若臣有二心,你便威压之,若臣有不甘,你则利诱之,这其中道理全靠自己体悟,老夫言尽于此。”

    江冰心中一阵一阵茫然:“如今我什么都不记得还如何去感悟,他所说的两股真气我也全无感觉,要如何才能得‘势’,‘势’又是何物?……”种种疑问在他心底漫开,连雷老爷子何时离去的他都不曾察觉。

    他们所投宿的是一处野外小店,小店生意也不甚兴隆,店家在天黑不多久便关上店门打烊了,而江冰就在角落里窝了大半夜,他脑中想的尽是早些时候雷老爷子说的话,百般思忖都无结果,他最终轻轻叹了口气:“玄阴内劲、游龙真气这些名字都是听他所说,我自己半点不知,又如何能知道它们的‘势’?”他转眼望向窗外,只见天上挂着一镰弯月,心头微微有些发苦:“别人都有家,我却记不得自己是谁,就如这天上弯月一般缺了半边。”

    他心中忧伤,遂又将目光转向桌面,桌面上放着一盏油灯,在微弱的月光下隐约可见,店家为了省下油钱,早早的就将油灯吹熄了。江冰望着油灯心中忽然一动,右手不自觉捻下一片衣角噗的打向油灯,衣角在撞到灯芯时忽然爆燃开来,登时将油灯点亮。江冰大为惊奇,抬起右手来看了又看,而后又捻下一片衣角打向别处,然而衣角却不再爆燃了,他又接连试了几次,衣角却再没爆燃过,他不禁又是一阵气馁。

    夜已过半,江冰正要闭目浅睡时,耳边却响起马蹄声,一声声清浅的马蹄声踏破夜色徐徐传进他的耳中,他心中暗想:“只怕是旅人赶夜路错了宿头吧。”没过多久,那马蹄声便来到客店之前,而后有人上前敲门:

    “店家!店家!”

    这两声“店家”并不尖锐,却能透过门板直打进江冰的心里,就如在他耳边响起一般,江冰暗暗惊心:“这人的声音怎得如此震耳!?”

    不过片刻时候,由打客店里间走出来一个伙计,那伙计揉着惺忪的睡眼骂道:

    “哪里来得野鬼,大半夜里敲门!”

    他上前将门闩打开,由门外进来一个手执长剑的青年人,青年人问道:

    “店家可还有客房?”

    那伙计见他手里拿着一柄剑,知他是个江湖人,睡意登时消了大半,连忙说道:

    “尚有客房,尚有客房。”

    青年人笑道:

    “有就好,你好生看待我的马匹,再领我去客房!”

    伙计回道:

    “您稍后,小的这就去。”

    伙计走后,青年人四下打量了下客店,最后将眼光落在角落里的江冰身上,他眼神蓦地一亮,而后轻声笑道:

    “想不到这店家是个瞎眼的势利小人,如兄台这样深藏不露的高手竟会甘愿窝在墙角。”

    江冰也抬眼望向那青年,见他笑容可亲出言却是略显刻薄,遂只向他微微点头回意。青年剑客来到他身前,笑问道:

    “敢问兄台贵姓?是江湖上哪位朋友?小可方出师未久,正欲结交天下英雄!”

    江冰仍是倚靠在墙壁上,说道:

    “在下江冰,并无什么名号!”

    青年闻言笑道:

    “江冰?兄台果真叫江冰?”

    江冰心中陡然一惊:“这人莫不是认识我?我记不得前事,自然也记不起眼前这人,也不知这人是好人还是歹人。”他心中如此想着便多了一分戒备,说道:

    “在下记事起便叫江冰,万万错不了。”他这话说得不尽不实,他确实是记事起便叫江冰,只是此“记事”非彼“记事”。

    那青年闻言稍稍愣住,旋即笑道:

    “像兄台这般高手,叫什么都无妨,你我一见如故,何不就此结为异姓兄弟?”

    江冰心中大不以为然:“不过才初次见面这人竟要攀兄论弟,这人当真认识自己?”正在他心中犹豫时,那出去牵马的伙计回来了,向青年说道:

    “客官,您的马匹已经放了上好的草料。”

    青年闻言笑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带我去客房吧!”

    言罢,他便随伙计走了,再没多留意江冰一眼。江冰见他说走便走,全无方才那般热络,难道这人并不认得自己?

    第二日,雷老爷子和赵半亨一早就醒了,他见江冰已经坐在桌前,微微赞道:

    “好小子,竟能解开老夫点的穴道,老夫当真是小看你了。”

    江冰这才想起昨夜右手掷布点灯时,周身上下忽然之间豁然舒畅,雷老爷子点得穴道也尽都解开了,只是他当时只注意点灯之举并未留心,此刻被雷老爷子问起,他又想起起昨夜点灯之事,遂出言问道:

    “老前辈,晚辈昨夜不经意点燃油灯,后来却屡试不行,这是何故?”

    雷老爷子道:

    “这是你体内游龙真气的反馈,而你穴道尽解则是无明的玄阴内劲之功,这二者在你当时运气百会穴时都沉寂若死,但只要你这宿主活着,它们便一直在。老夫昨夜所说的以‘君之势’驭‘臣之势’是要你在重新明白这两股真气由来时才行得通。”

    江冰又问道:

    “如今我连自己都记不得,如何才能重新明白?”

    雷老爷子道:

    “若是当年的游龙剑还在,他可用圣手医术将你治好,这是最好的法子,但老夫并不通医术,老夫所会的只有武道,所以老夫要以武道来逼迫你重新想起来!”

    江冰闻言喃喃自语道:

    “武道……”

    他正沉吟间,雷老爷子却忽然一拳打来,正奔向他的面门,他微微一侧身子左掌不自觉打出,将雷老爷子的拳劲带到一边,而后右手一指点出,指尖若飞鹰之喙,斜斜点点,似攻似守。

    雷老爷子见他出指之状,哈哈大笑道:

    “无明的太阴指被你用得这般躲躲藏藏,他若知道非要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可!”

    他不躲不避,也一指点出,指上紫电旋绕,犹若出鞘利剑,与江冰手指相对,两股不同劲力霎时间撞到一起,但高下有别,只这一撞之际江冰手臂上的衣衫忽然噗的一声化作飞灰,而江冰半条手臂也失去了知觉。

    赵半亨在一边看得啧啧称奇,拍手叫道:

    “外公好厉害!外公好厉害!”

    雷老爷子也微微赞道:

    “好小子!就算是横儿受了老夫这一指怕也不好受,你却能挺得住!”

    江冰却是独自体味方才二人指劲相触时的震荡,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手,方才那一指寒劲又为何物,只觉与雷老爷子指劲相触时有股寒气在自己周身上下游走,这股寒气将雷老爷子霸道的指劲挡在右臂以下,不让其侵入内腑。这种独特的感觉自从江冰受伤以来从未遇到过,是以有些惊愕也有些雀跃,如果能循着这种体悟继续休养,那么伤愈之日便不远了。

    雷老爷子见他沉吟,以为他在苦思前事,便又说道:

    “你之前伤到了脑髓,这在常人是必死的,你却因缘际遇活了下来,能不死已是万幸,过往的事记起记不起又有何妨?往事多忧伤,记不起来不是更好?”

    江冰听他话中有些伤痛之意,似有悲伤的往事,但自己不好多问,只说道:

    “若有十分要紧的人也想不起了呢?”

    雷老爷子闻言稍稍顿住,而后冷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会他。二人正沉默不语时,忽然从客房中走出一人,那人见了雷老爷子后便上前施礼:

    “弟子朱智卿见过雷前辈!”

    江冰打眼瞧去,这人正是昨晚投宿的那个青年人,雷老爷子则冷叱道:

    “神宵真人没教过你怎么叫门吗?”他说的是昨夜朱智卿以内力叫醒店家之事。

    朱智卿笑道:

    “弟子未曾料到雷前辈也在这里,否则弟子万万不敢失礼。”

    雷老爷子眼光扫在他身上,脸色忽然一变,喝问道:

    “小子,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重的血腥气!?”

    朱智卿仍旧笑道:

    “雷前辈玩笑了,弟子方出师门未久,难不成您说的是我师门中有血腥气?!”

    雷老爷子冷哼道:

    “小子,你休要拿神宵真人来唬老夫,哼!若是给老夫知道你背着神宵真人做下恶事,老夫便替他清理门户!”

    这一番话甚是严厉,朱智卿却徐徐笑道:

    “家师曾说过雷前辈年轻之时性如惊雷,所以才创出了天下绝学奔雷拳,弟子素来十分钦佩,若是能以弟子卑贱之身领教雷前辈的奔雷拳,弟子也荣幸之至!”

    雷老爷子道:

    “油嘴滑舌,若论气度武功,高子羽强你百倍!”

    朱智卿道:

    “大师兄侠名远播,在弟子师门中更是威望甚隆,弟子才智疏浅怎敢与大师兄比较。”

    雷老爷子道:

    “哼!休要再逞口舌,老夫且问你,你来这荒山野岭做什么?”

    朱智卿笑道:

    “弟子方拜别师尊下山出游历练,昨夜险些错了宿头,弟子也未曾想到,竟在这荒野小店中遇见雷前辈。”

    雷老爷子问道:

    “出外历练?”

    朱智卿道:

    “不错,大师兄正是在弟子这般年纪时出山历练,才有了如今的侠名,弟子自然也要与他一般。”

    雷老爷子闻言面色稍缓,又徐徐问道:

    “神宵真人近来可好?”

    朱智卿道:

    “师尊安好。”

    雷老爷子微微点头,而后说道:

    “去吧,江湖上凡事三思而行,先将你身上那些血腥气洗掉再上路!”

    朱智卿笑道:

    “弟子谨遵前辈金言。”

    说完,他却并未离去,而是来到江冰身前,笑吟吟地说道:

    “这位江大哥,来日江湖上可要担待小弟一二。”

    江冰听见他方才与雷老爷子说话时一派从容,即便雷老爷子疾声厉喝时他仍旧一脸微笑,这种沉稳万万不是寻常人物所有,此刻他又来与自己搭话也不知他存着什么心思,随即淡淡地说道:

    “朱兄乃高人门下,江某却是一无名之辈,担待二字从何说起?”

    朱智卿闻言笑道:

    “无名之辈?江兄过谦了,依江兄的武功在江湖上少有敌手,又怎么会是无名之辈呢?”

    雷老爷子忽然问道:

    “小子,你认识他?”

    朱智卿摇头笑道:

    “弟子方下山未久,怎么会认识江兄?但弟子见江兄武功过人,所以想要结交一番。”

    雷老爷子道:

    “你既不认识他,又何必与他搭话,去吧!”

    朱智卿笑着向江冰微一拱手,而后向雷老爷子躬身施礼:

    “弟子告退!”说完,他便与店家会了钱银,离开了客店。

    江冰待他走后才向雷老爷子问道:

    “老前辈,他是什么人?”

    雷老爷子道:

    “他是神宵真人的小徒弟,别瞧他年纪轻轻,他的武功在江湖之中也算得上是高手。”

    江冰知道雷老爷子武功卓绝,能得他赞为高手的定也是少有的人物,当下又问道:

    “老前辈曾说晚辈是无明的弟子,那无明又是什么人?”

    雷老爷子闻言白眉微微竖起,冷哼道:

    “无明便是江湖三大高手之一,他俗名陶当归,出身于九龙泽,但他为了练玄阴七绝掌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江湖人怕他的居多。”

    江冰听出他话中的愤恨之意,心中颇不以为然,若是那无明待自己那般好,又怎么会如他所说的那样。雷老爷子见状冷冷地说道:

    “若非老夫瞧你还有几分好人模样,老夫一早便杀了你!先前薛家寨中留宿那一夜便是要看你品行,若是你稍稍有些恶状,老夫断不容你活下去!”

    江冰禁不住有些惊心:“原来他那一晚就起了杀心,也不知他与那无明到底有何冤仇,竟连无明的弟子也不放过,所幸他尚有几分是非之心,若不然我只怕早就死在他手里了,此次跟他去风雷山庄也不知是福是祸。”他心中如是想着,对这雷老爷子又多了一分警戒之心。

    雷老爷子将他的神情瞧在眼里,轻轻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而赵半亨是个七八岁的孩童,哪里懂得二人的猜忌和戒备,扯住江冰的衣袖问道:

    “江大哥,你真的什么都忘记了?”

    江冰缓缓点头说道:

    “不错,我现在什么也记不起了,连武功都使不出来。”

    赵半亨道:

    “那你怎么还能跟外公过招?外公的武功可是很厉害的。”

    江冰正要回答时,雷老爷子忽然伸手在赵半亨的小脸前晃了晃,赵半亨以为他要打自己,连忙跳开丈许,口中叫道:

    “外公,我今天可没惹什么乱子!”

    雷老爷子见他跳开时小身子十分迅捷,心头微微称许,而后哈哈笑道:

    “小鬼,外公并不是要打你,你方才看见外公手掌的时候,是不是眼皮眨了又眨?”

    赵半亨站在丈外之处愣愣地点头,雷老爷子又说道:

    “这是人之本能,也就是他仍记得招式应对的道理,他人或许忘记了,但他的身体仍是记得,外公出手打他,他便会还招应对!”说着,他又向江冰打了一拳。

    江冰在一边听他给赵半亨讲解时便明白他是在指点赵半亨,这时他忽然一拳打来也就不奇怪了,当下也抓起一支竹筷旋手点他的手腕。雷老爷子不待他竹筷打到便张开拳头,伸出双指夹住江冰的竹筷,只见竹筷在二人劲力下微现弯曲,而后咔嚓一声断作两截。

    赵半亨见竹筷断处平滑似如刀切一般,不禁叫道:

    “这是我娘亲的紫电指劲!”

    雷老爷子回首望他,哼道:

    “你娘亲还不是老夫教的!”

    他口中说着话,手下却不停,抖手将手中断筷丢了出去,断筷在他的内力下不啻劲弓疾矢,直钻江冰胸口而来。江冰见断筷来势凶狠,也由不得他仔细思忖,甩手也将断筷丢了出去,两支断筷撞到一处时蓬的一声都化作粉末。

    雷老爷子见了他的掷筷手法,微微惊讶道:

    “这是柳叶门的飞刀技法,你怎么也会?”

    江冰缓缓摇头道:

    “晚辈早已忘了个干净,什么事也记不起了。”

    雷老爷子带着风雷山庄一众人在客店中略做停顿便又开始赶路,风雷山庄是江湖中的大庄,其中的仆从也非一般寻常人,连日的赶路并不见疲态,只是在马匹乏劳之时才会停下来歇歇脚。一众人走了一整天,来到一处荒落的庄园前,雷老爷子吩咐众人解开马匹,就在这荒园中歇息一晚。

    赵半亨虽然年岁小,但其父母、亲辈无一不是当世高手,是以他在这荒园中也不甚害怕,正摩拳擦掌要进去闯一闯,他偷眼瞧见雷老爷子正在安排别人照顾茶货,无暇顾及自己,他便蹑手蹑脚的走进荒园中。

    这座荒园也不知是什么年岁留下的,墙壁斑驳凋落,残垣断壁随处可见,然而却是大的很,赵半亨在里面转来转去竟迷路了,他心中开始着慌的时候,天色也渐渐黑了,不多时候天便黑透了,他仍在荒园中四处找路,耳边不时传来各种声响,在黑夜中尤为诡异。

    赵半亨到底是七八岁的孩童,此时他心中越来越害怕,一心想着如何回到外公身边。然而他越是害怕就越是找不到回去的路,本来记得清清楚楚的路,现下也忘得稀里糊涂了,他努力回想先前走过的路,终于记起一个转角时却见那个转角前却横着一堵墙,刚好将他的去路拦住了。

    赵半亨连忙又去寻别的路,一回身竟又被一棵大树挡住了,他心中大骇:“方才我过来的时候明明没有这棵树?!怎么凭空冒出来了!?”他再回身时,那堵挡住去路的墙竟然硬生生的不见了!赵半亨吓得拔腿就跑,但那棵大树竟也随着他一起跑,始终挡住他的退路,逼得他一直跑,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来了,只见四周白绢晃动,风声呜咽,诡异到了十分。

    赵半亨心中骇然:“难不成撞见鬼了?”白绢随着风缓缓晃动,晃动之下一个白影也若隐若现,像是个劈头散发的女子,赵半亨瞧得不真切,他强忍住心头害怕,颤声问道:

    “什么……什么人在那里!”

    那披头散发的白影忽然发出“咯咯”的笑声,声音嘶哑磨耳,让人难以忍受。赵半亨忍不住退了半步,又问道:

    “什……么人?”

    那白影却一晃不见了,赵半亨正要松一口气时,忽然有人在他脖子后面吹气,冰凉的气息倏地钻进他的衣衫内,骇得他猛然间跳了起来,急急地向前跑去,也不敢去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跟在自己身后,只一个劲儿的猛跑,谁知跑了好一阵他竟又回到了原处,那棵大树仍在眼前,那些晃动的白绢,呜咽的声音都在,他再也忍不住了,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外公!外公!呜……”

    那白影忽然欺近他身前,低沉沉地笑着:

    “小娃娃……谁家的小娃娃……白白胖胖……的小娃娃……”

    赵半亨只觉这声音不男不女,似在耳畔响起又似是从远处传来,听得他心里突突直跳,他盯着白影的衣摆只见白影身后并无影子,像是孤零零的站在月光下,更是骇人,他禁不住心头害怕扯着嗓子哭叫道:

    “我要外公!外公……”

    白影围着赵半亨慢慢悠悠地转了起来,衣摆带起阵阵冷风,口中桀桀怪笑道:

    “小娃娃……胖又白……哭起来……怪又怪!”

    赵半亨正哭得凄惨,哪里还理他,只扯着嗓子嚎哭:

    “外公!外公!……”

    白影正要伸手去抓赵半亨时,却被一股劲风拦了下来,还震得他手臂一阵阵酸麻,他忍不住斜跳开数丈,心有余悸地望着不远处断墙上的一个人。那人缓缓从断墙上走下来,口中不紧不慢地说道:

    “白无常不履江湖三十余年,今晚却在这里吓唬老夫的孙儿,岂不太过有失身份?”

    那白影三十年来未出江湖却被眼前这老者一语道出了身份,怎由得他不惊,身子禁不住又退了几步,问道:

    “阁下是什么人?”

    那老者慢慢从月影中走出来,冷冷地望着他说道:

    “三十年前京兆府杨家闹鬼,那恶鬼吃了三十六条人命,人人传言恶鬼白衣无影,似男似女,但凡看见的人无一活命,老夫恰巧路过京兆府,与那恶鬼有过一面之缘。”

    白影听完老者的话时,也恰恰能借着月光看清老者模样,他骇然退后数步,惊叫道:

    “你是雷恒!!?”

    这来人正是雷老爷子也正是江湖三大高手之一的顽石老人雷恒,他缓缓走到赵半亨身前抚着赵半亨的脑袋柔声说道:

    “小鬼,非要吃亏了才晓得外公吗?”

    赵半亨见到外公后心中大定,但仍是不敢去瞧那白无常。雷恒抬起他哭得惨兮兮的小脸,指着白无常说道:

    “你再来瞧瞧那人是不是鬼?!”

    赵半亨窝在雷恒的怀里半眯着眼去瞧那白无常,只见白无常周身颤抖,此时地上却能看见白无常的影子了,除一身诡异的白衣外哪里又像鬼了。雷恒又道:

    “这世上本无鬼怪,只不过装神弄鬼的人多了些!”

    白无常见雷恒目光冷厉,连忙说道:

    “雷恒,我……我不知道这娃娃是……是你外孙,当年……当年你已经废了一条手臂,我与你无冤无仇了……”他心中怕极了雷恒,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

    雷恒怀抱着赵半亨又踏前了一步,说道:

    “当年若非你轻功过人,从老夫手底下逃走了,老夫岂会容你活在世上。”

    白无常闻言颤声说道:

    “当年……我也不曾惹你,我与你无冤无仇……”话未说完,他猛然间转身狂奔,这白无常轻功着实高明得很,也不见得他如何纵跃,身子已经飘飞出去数十丈。

    雷恒对着赵半亨问道:

    “小鬼,这人装神弄鬼改不改杀?”

    赵半亨明白那白影不是鬼后,便恨极了白无常,此时见雷恒来问,他恨恨地骂道:

    “改杀!”

    雷恒哈哈笑道:

    “这等人早该杀了!”

    说着,他怀抱着赵半亨飞快地向白无常追去。白无常是脚步迈得极快,一道白影恍若飞一般,而雷恒则是一大步迈出去就是几丈远,犹如一只大鸟紧随在白无常之后。

    两人在夜里追逐了大半夜,白无常终究是气竭力衰慢了下来,而雷恒却是气息悠长绵延不绝。白无常心知这么下去定要给他追到,当下心一横,从腰间扯出一个皮囊,叫道:

    “雷恒!你若再追来我就将这百尸毒打散!到时纵然是你也免不了受伤,更别提你怀中还有个孩童!”

    雷恒收住身形,冷笑道:

    “这百尸毒你收来不易,是为了练你的尸毒掌所用,如今你竟要拿他来要挟老夫,当真以为老夫怕你的百尸毒吗?”

    白无常道:

    “我与你本冤仇,你贵为三大高手何必与我一般见识?”

    雷恒沉声喝道:

    “你今夜装鬼作弄老夫孙儿便是一桩重罪!当老夫不知你歹毒的心思吗?你是要用尸毒将老夫孙儿炼化,好助增你的功力!这等歹毒的手段也不知害了多少人,老夫今夜再遇见你,岂容你再活着?!”

    白无常连忙说道:

    “我本不知道他是你的外孙!若是知道我万万不会动那份心思!”

    雷恒冷笑道:

    “晚了!”说着,他挥手一拳打来。

    二人本相距几丈远,但雷恒这一拳远远打来就如从白无常身前打来一般,一股滔天巨力当胸压来,压得白无常连连退后数步,但他是个凶狠决绝之人,此时见雷恒势要取自己性命,而且此刻雷恒武功已远高过三十年前,就算自己想逃也逃不掉,当下抖手将皮囊甩在半空,复又一掌将皮囊打得爆开。

    只见半空之中蓦地扬起浓浓的红雾,将白无常和雷恒都罩在红雾中,这些红雾是白无常历时十数年辛苦收集而来的尸毒,其毒性之猛烈就算是白无常自己也承受不住,红雾一入口鼻便有黑血流出,他正苦撑毒气之时却忽然听见红雾中雷恒的笑声:

    “你这尸毒比起祁仙茆的桃花瘴来差得太远了,这等雕虫小技也拿出来唬人?!”

    笑声方落,便听见雷恒陡然间一声暴喝,就如平地惊雷一般震得白无常心神摇荡、六魂无主,等到白无常稍稍回过神来时,只见得四周月色明亮,哪里还有半点毒雾!

    雷恒缓缓来到白无常身前,单手按在他的胸前,说道:

    “杨家有你这样的子孙也算是祖上罪业深重,如今老夫便消了你业,平了你祖上的孽。”

    白无常先前中了毒雾,又被雷恒喝声震得内腑尽伤,此时也自知命不久矣,又听他提起陈年旧事不禁仰天大笑道:

    “他们视我为妖孽,我便妖孽给他们看!三十年前那桩事我至死也不悔!”

    雷恒骂道:

    “他们纵然该死,那些与杨家无关的人呢?你这些年练毒掌害死的人呢?!哼!死有余辜!”说完,他掌中劲力吐出将白无常心脉震得粉碎。

    白无常颓然倒地,口中涌出一团黑血,含糊地叫道:

    “小人……害我……害我。”

    雷恒闻言心中疑心顿起,伸手扯起白无常,问道:

    “小人?谁是小人?”

    白无常却是死得透透的,再无半点气息。雷恒猛然间惊道:

    “不好,这是调虎离山之计!”说完,他抱着赵半亨飞快地向荒园纵去。

    等到雷恒回到宿营处时,却见风雷山庄众人都被人点倒,怪的是无一人受伤,连从贺青山购来的茶货也无一丢失,就是独独不见了江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