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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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下)五彩雏凤乱啾啾

    时维七月,山雨说来便至,便如银河倒泄一般纷纷而下,天地间一片苍茫,灰蒙蒙雾漫漫的一片。林风催马急赶,等看到一个破庙的时候身上衣物头发已然尽数湿透,他翻身下马躲进破庙中,一甩身上的雨水,暗道:“好急的雨,方才还晴空一片,却突来了这场漫天大雨,呵,真该出门三拜风雨雷,路遥一骑无烟尘。”当下火字诀周游全身,将全身湿衣蒸干,抬头瞧时,只见这破庙杂草丛生,墙皮斑驳,菩萨泥胎半毁,想来已荒废多时。

    忽然不远处奔来十六七匹快马,后面又许多人押着几辆马车快步赶来,很快便到了破庙前面,马上众人纷纷下马躲入庙中,当头一个马脸汉子指挥众人将马车上的麻袋盖好,便转入破庙中,见林风一人坐在庙中,便向林风拱了拱手,随即在一旁生起火来。

    外面众人将车马安顿好,也陆续进得庙中,有人破口骂道:

    “什么鬼天气,说下就下。”

    那马脸汉子闻言斥道:

    “出门在外,骂爹骂娘,不骂天骂地,日后咱们还要走很长一段路,不要乱言鬼神!”

    有一个人叫道:

    “三镖头,咱们这趟镖走得这么难,到时候定要多收些银子!”

    那马脸汉子瞪了那人一眼,怒道:

    “哪这么多废话!”说完他看了看林风,见他毫不在意的坐在一边,便又回去摆弄那丛新生的火堆。

    本来不大的破庙一时间坐满了人,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林风见状眉头微皱,将身子挪到一角,眼睛余光扫到外面马车上盖着的油布露出一个旗角,赤色的旗面上露出一个“武”字。

    林风暗道:“难道是押镖的镖师?可为何这般隐匿行迹?”又记起方才那马脸汉子警惕地看了自已一眼,又想:“原来他是在防我,不对啊,我只一个人他们有数十人怎么会怕我一个?”

    他心中兀自不解,待看见马车车辙深入土中,方才明白这一群镖师保的是怕是一笔不小的红货,那马脸汉子想必是担心走漏风声,遭贼人惦记,是以才藏匿行踪,躲避盗匪。林风当下闭目养神,自然是不想引起误会,忽然听见头顶破庙的房梁一阵咔嚓声,一根粗大的木梁和着泥瓦碎片轰然间砸向他。林风脚下生风,身形倏然疾转,电光火石间转出墙角,看着砸在地上的一滩木头泥瓦,暗暗舒了口气,心想:“在家的时候,爹爹常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果然没错,想来是雨将破庙一角冲塌砸了下来,方才我若晚个片刻定被这些泥瓦砸在下面,不死也要受重伤。”

    林风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却见整个破庙的人都在吃惊地看着他,那马脸汉子上前拱手,沉声说道:

    “看不出小兄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啊。”

    林风闻言才明白适才情急之间施展步法躲过砸顶之厄,若一般武人实难如此轻易得做到,当下抱拳还礼道:

    “小弟学过几年功夫,高手万万不敢当。”

    那马脸汉子冷笑道:

    “如小兄弟方才那身法,只怕武林之中也没几个人如此轻易得使出,这还不算高手吗?”

    林风见那马脸汉子众人都一脸戒备地看着他,生怕出什么误会又解释道:

    “方才实在是情急之间胡乱使出,这位大哥怕是走眼了。”

    可他越是解释那一众汉子疑心更重,纷纷握紧手中兵刃,那马脸汉子蓦然哈哈一笑将手一招,对旁边的人说道:

    “去拿些核桃来给这位小兄弟压压惊。”

    话声落下,一个汉子跑进雨里打开马车上的麻袋,从里面捧出一大把核桃,递给林风。林风见那汉子打开麻袋之际故意露给自己看,随即明白这马脸汉子是故意让自己瞧见马车上的并非贵重财物,用来打消自己的觊觎之心。林风不由得暗笑连连,当下接过核桃,拿起地上石块,一下下地敲着核桃。众人见他手法笨拙,都心中暗暗嘀咕:“难道这少年方才真的是胡乱使出?”一个个惊疑不定。

    那马脸汉子上前拿起一个核桃,二指微微用力“啪”的一声将核桃捏开,递给林风,笑道:

    “小兄弟这是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啊?”

    林风接过核桃,掰开一看,只见核桃的壳已经纷纷裂开,果肉却完好无损,实是一手了不起的刚柔并济的功夫,当下赞道:

    “这位大哥好深厚的内力啊。哦,小弟是从潭州来要往荆州看朋友的,途中遇雨躲在这破庙中。”

    马脸汉子似乎颇为满意,笑道:

    “小兄弟出门在外,万事须当谨慎,这江湖武林之中藏龙卧虎,你年纪轻轻可万万要小心呐!”

    林风听他话中有话,但于心无愧,便没再理会他话中的警告,拱手谢道:

    “多谢大哥指点,好在小弟身无长物,也不怕人来抢。”

    谁知他“抢”字方落,本来已经坐下的庙中众人,纷纷站了起来,手里抓着兵刃,瞪视着林风。林风见状暗悔自己失言,却也不好再解释,只得当作什么也没看见,对那马脸汉子说道:

    “大哥,你们这是往哪里去?”

    马脸汉子闻言面色阴晴不定,许久才笑道:

    “我和本家兄弟去贩了些核桃,讨个生计,不想在此遇见大雨,几乎毁了我兄弟的一番汗水。”

    说话之际,马脸汉子瞧了瞧外面,见雨水已经停了,遂向林风抱拳说道:

    “这雨还真是邪乎,说来便来,说停便停。小兄弟,大哥先走了,误了日子,货主要扣银子的。后会有期了!”

    又冲其余众人喊道:

    “大伙收拾收拾赶紧上路了!晚了错过宿头,咱们可要睡泥地了!”众人应声起身,纷纷走出破庙,收拾行装准备上路。

    林风淡淡地瞧着这一众人收拾妥当,缓缓的走远,见车后面留下深深的车辙,笑道:“如此顾前不顾后,不招来贼人才怪。”又看了看手里的核桃,想起方才马脸汉子故意在自己面前显露功夫,暗道:“看不出,这马脸汉子还有几分功夫。”

    林风怕路上再遇到那伙人无端惹来误会,便又在破庙中待了个把时辰才动身上路。他牵着马离开破庙,只见外面新雨乍停,树叶嫩草之上鲜翠欲滴,山间气息清新舒爽,林间树梢,鸟语声声脆鸣,景致怡然。

    林风遂翻身上马,将缰绳放开,任马自行,自己在马上仰观山间雨后美景,不由吟道:

    “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

    却是王摩诘的一首《积雨辋川庄作》,是他十年前在柳叶门中做客时看到的一首诗,诗中恬然自得,淡泊名利之意一直贴合他的心意,又见此时空山新雨后,正合这首诗的风物意境,因此不知不觉吟诵出口。

    林风不禁暗想:“若有一日能像王摩诘一般幡然出世,沉寂于山水之间,匿行于桑木之下,便也是十分难得的了。恩,待日后我踏遍天下名山,涉尽世上大河后,便寻一处世外桃源,晨吸朝露,夜观星月,岂不快哉!”

    他正怡然自得间,忽然自身后奔来十多匹快马,马上人都是一身黑衣蒙住脸面,个个形色匆匆,当头一个人也是一身黑袍,黑色的大斗篷遮住脸,只留出两只眼睛在外面。那一众人临近林风的时候,当头的黑袍人偏头瞧了两眼林风,随即便策马前去,将雨后的泥地踏起一片泥泞,片刻间便消失在山腰处。

    这伙人来去迅捷,甚是突兀,若不是泥地上留下纷沓的马蹄印,林风几乎要怀疑是否有遇见过这么一伙人,心中暗道:“这伙黑衣人白日蒙面,行色匆匆,分明是有见不得人的勾当,既然被我遇上了,我自是不能袖手旁观。到荆州寻义父的事且先放一下,先瞧瞧这伙人要做什么勾当!”当下催马紧随那伙黑衣人留下的马蹄印追了上去。

    山雨过后,水汽蒸泽,天地间一派濛濛气象。林风一路追下去,却见山口处马蹄杂乱还有许多车辙脚印,想是山下人马杂乱,将这一伙人的马蹄印掩盖了,再也分不清这伙黑衣人的去向,林风大为气闷,暗道:“这下可如何是好。”抬头之际瞥见路旁有个茶寮,一个老汉在茶寮中扇着蒲扇,正闭目养神。

    林风走到近前,拱手问道:

    “老丈可曾见到一群黑衣人骑着马从这里经过?”

    那老汉抬眼望见他,又将眼睛闭住,说道:

    “问路二十文,茶水十文。”

    林风哑然失笑,翻身下马走进茶寮,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笑道:

    “这可以问多少?喝多少?”

    那老汉见了银子急忙从竹凳上站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笑道:

    “客官,想问什么尽管问?想喝多少尽管喝。”

    说着他便要去拿银子,林风将银子按住,问道:

    “我且问你,这是什么地方,离荆州多远?”

    那老汉干巴巴地望着桌子上的银子,口中说道:

    “此处是孤鹜山,再往前走几里地便是洞庭湖。离荆州城多远,说不好,怕是要有百十来里地吧,从这往北一直走便是了。”

    林风闻言暗道:“原来我竟走到这里来了啊,此处离荆州倒也不远了。”又问道:

    “我再问你方才这里可经过一群黑衣人?”

    那老汉摇头说道:

    “不是方才,那是早间的事了。”

    林风惊问道:

    “是早间的事了?”

    老汉点了点头,伸手又要去拿银子,却被林风阻住,便说道:

    “是早间的事了,他们还在我这里吃了几杯茶水,一个个阴森森的,好不骇人,老汉的茶水钱都没给,便又急匆匆地走了。”

    林风闻言暗道:“原来这伙人一直是急马赶路,我在后面小心跟随,不想却被他们落下这么些时候。事不宜迟,我要赶快追上他们。”又问那老汉:

    “你可瞧见他们去哪边了?”

    老汉一指北面,说道:

    “由此往北面去了。”

    林风微微一点头,将手中银子放在木桌上,笑道:

    “这锭银子是你的了。”说完翻身上马,疾奔而去。

    那老汉见他扔下银子,急忙上前抓起桌子上的银子,谁知刚抓在手里,就觉手掌一阵火烫,银子仿佛火炭一般,慌忙将银子扔出去,银子落到泥地里,泥水里顿时滋滋地冒起一阵热气。老汉再瞧自己手上被烧起了一片水泡,一阵阵疼痛,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捡起泥水里的银子,银子热气已经散尽,入手已然不如先前那么热。老汉大为惊奇,端着银子看来看去,却不知道所以然。他不知道林风恼他问路收钱,想惩戒他一番,遂运起火字诀将银子烧的如同烙铁一般地扔在桌子上,林风料定自己将银子扔下后他必然会抢上来拿银子,正好灼伤手掌。

    林风追到一处隘口,四周山势险峻,乱石丛生,死一般的沉寂。林风勒住马,缓缓的走进隘口,隘口处一块巨石,上面刻着三个大字“鹰愁涧”,林风在这山涧中有种说不出得压抑,心中隐隐泛起一阵阵不祥之感,再往前走了数步,见那“涧”字旁边横着一个奇怪的东西,此时日头西斜,天色已暗,看不清楚。

    林风赶到近前,看清那东西大吃一惊,竟是一只连着半条胳膊的断手,上面染满了鲜血,不知何故竟丢落在此处。林风转过大石,刚要继续往前走,却发现眼前山涧之中躺满了尸体和零散的断肢,整个一大块地方都被染成红色,在血红的夕阳的下更显得诡异和凄惨,地上车辙杂乱,车辙中蓄满了没有渗入土中的鲜血,刀剑丢落了一地,几匹无主的马垂着头在一边静静地吃草,马鞍上却是血迹斑斑。林风见状不禁骇然,见这一地的尸体足有几十具之多,脑中不由得记起当年霍藏舟在开云寺大开杀戒之时,也是满地的尸体残肢,只是此刻这里没一个人哀叫,死一般的寂静。

    他心中却是更加凝重,阴云遍布,暗暗叹息道:“原来这便是江湖吗?”缓缓走进尸体中,想看有没有幸存之人,遥遥望见不远处一个眼熟的背影,心中一动走过去翻过那人的脸,竟是在破庙中遇见的那个马脸汉子。林风见他身上没有刀剑伤口,嘴角凝着一股暗红的血色,遂扯开他的衣服,只见这人胸口有个淤红的手印,想是被人以重手打死。林风暗暗惊奇,心道:“这马脸汉子的内力不弱,竟有人能将他一掌打死,这打死他的人定是个少有的高手。”他放开马脸汉子的尸体,四处瞧望,马脸汉子他们所押的马车都不见了,想来是马脸汉子的行踪泄露,被强人所劫,连性命也丢了。林风心中暗道:“定是那伙黑衣人所为,唉,我若早来半刻,这些人也不致枉送了性命。”

    他正懊悔之际,忽然瞥见一角赤色的小旗,遂上前拾起,只见上面绣着“宏武”二字,这想必是镖局的名字,可怜这一众镖师如此不明不白的丢了性命。林风念了几遍往生咒,替这一众枉死的镖师超度,便又随着车辙紧紧追去。

    车辙沿着山路,蜿蜒不尽,林风跟着车辙一路来到一个渡口,车辙便不见了,渡口边上尽是纷乱的脚印,想是许多人来过此地将宏武镖局的镖银换了水路运走了。他又策马来到渡口上,抬眼望去尽是白茫茫的一片水色,哪还有半点影子,不禁摇头叹息,良久之后才拍马离开渡口,往荆州方向走去。

    一路上林风全然没了刚才雨后赏景之兴,只是催马急行,心中想大约再有大半日就到荆州了,盼着早日见到义父将胸中郁闷之气一吐为快。第二日,他走着走着抬头瞧见一个小镇,便走鞭打马进了小镇,寻了一处客店坐下,客店不大,六七张桌子搁在店里,也没掌柜,就一个伙计搭着一块白巾跑进跑出端茶倒水。

    林风喊住满头大汗的伙计说道:

    “小二哥,来一碗面,再包几个包子。”

    那伙计一摸额头的汗,点头说道:

    “客官您稍等,小的一会给您上来。”说完便跑入厨房。

    时至中午,吃饭的人比较多,店中六七张桌子全坐了人,其中有张桌子前坐了个青衣大斗篷的人,在这七月伏天里显得尤为引人瞩目,林风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心里忽然咯噔的一下,暗道:“这人的穿着和今天早上那伙黑衣人的头目好像啊,他们莫不是一伙人?”心中惊疑不定。

    就在此时自门外抢进来一个绿衣蒙面女子,用剑指着那个青衣人,娇喝道:

    “厉二娘,你还能跑了?”

    说完举剑便刺,那青衣人听得剑来,仰身避让,手中筷子回绕而出,点那绿衣女子握剑的手腕。绿衣女子急抬手臂,旋剑下切,左掌拍向青衣人胸腹。青衣人收胸缩腹,躲开手掌,手中筷子斜点剑背一触即离,继而回手点绿衣女子左手,拍剑点手一瞬间完成,迅捷如电。绿衣女子旋身而起,姿势十分曼妙,顿时将青衣人的招式消弭于无形,脚下双脚做鸳鸯连环飞踢,一脚快逾一脚。那青衣人仍坐在长凳上未起来,抬手以快打快,掌掌打在绿衣女子的脚上,绿衣女子脚上吃疼,翻身落在一旁,揉着脚停住不再上前。

    青衣人冷冷地说道:

    “何白露尚且不能将老身如何,你一个黄毛丫头也来找死?”

    绿衣女子活动了脚,嘴中却咯咯笑道:

    “厉二娘,您老这么大年纪也不知羞,您哪次不是见了我师叔就跑,现在却在我这小辈身上胡吹大气,岂不丢人?”

    青衣人冷哼一声,骂道:

    “小丫头,你仗着几分身法老身一时捉不住,就几次三番来惹我,真以为老身杀不了你吗?”

    绿衣女子闻言笑声不止,就近跳坐在一张桌子上,将宝剑回鞘,双手支住脑袋,说道:

    “您老真会夸人,晚辈在谷中的时候,师父就常说我身法不好,为这师父还常罚我呢。”

    说着说着,她像是有一肚子委屈没人说一般,声音之中却又透着几分调皮,这一番玩闹的模样尤为惹人喜爱。但此时店中客人见有江湖人打斗,都怕引祸上身,一个个都跑了出去,只有林风一个人还坐在那里,静静地看两个人打斗。

    林风一时间没弄明白这青衣人和绿衣女子什么关系,那青衣人听声音像是个上了年纪的婆婆,语气之中透着浓浓的杀意,似乎要杀绿衣女子而后快,听那绿衣女子的口气却是无所谓一般的闲话家常,仿佛老相识一般。

    青衣人见她兀自瞎扯,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

    “若现在走,老身还能饶你一命,走地慢了休怪老身不客气!”

    绿衣女子咯咯一笑,说道:

    “厉婆婆啊,这一路上您这话说了好多遍了,我还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她说完站起身来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身上湖绿色的衣裙也随之而旋,煞是好看。

    那青衣人嗖的一声将手中竹筷疾射出去,绿衣女子也不管竹筷打哪里,又旋身一转,便绕过竹筷又坐回桌子上,竹筷一下打入店墙当中,没入墙里大半,仅余小小的一段在外面。

    绿衣女子回头看了看竹筷,单手拍拍胸口,惊魂未定一般说道:

    “婆婆好大手劲啊,还好晚辈躲得快!”

    青衣人冷笑道:

    “凤歌鸾舞也不过是戏子把戏!凤翔谷的一众戏子也要到处出来卖弄,嘿嘿!不嫌丢人!”

    戏子是十分低贱的行当,她这句话自然是侮辱绿衣女子,绿衣女子却也不着恼,只是轻声吟唱道: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方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兮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呵呵,当年司马相如这厮倒也大胆,这种诗居然敢当着人家爹爹念。”

    她全然不理青衣人的讽刺,自顾自地说将起来。林风这是第二次听到这首诗了,第一次是雷娘子酒醉之时吟的,这次却是这个绿衣女子说的,眼见这绿衣女子调皮可爱,憨态喜人,不由得吟道: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兮,曷为其已!”

    不想那绿衣女子闻言蓦地回头瞪视他,气呼呼地叫道:

    “你这人好没道理,我说的是司马相如投诗相亲,你却来吟这悼念亡妻的诗,真是大煞风景!”

    林风完全是见她衣着不由自主地吟诵出来的,没细想诗中之意,一时间大为尴尬。旁坐的青衣人见绿衣女子不再理她,便起身要走,绿衣女子宝剑出鞘,青光闪处,连刺青衣人五处大穴,端的是迅捷无匹,青衣人手指疾弹,只听嗡嗡声响,绿衣女子撤回宝剑,倒退数步立在客店门口,咯咯笑道:

    “婆婆这就走吗?”

    青衣人见她蛮缠,冷哼一声,道:

    “老身杀不了你,难道你能拦得住老身走吗?”

    绿衣女子笑道:

    “婆婆要走,晚辈自然拦不住,只是晚辈在谷中练了一支舞,还想请婆婆赏脸评鉴一二。”说完旋身上前,手中剑走轻灵,足下脚步幻彩,一身绿衣若出水芙蓉,亭亭玉立,展叶散花,清丽无比。

    青衣人登时被她困在身形之中,脱身不得,怒喝道:

    “小妮子,有本事停下来与老身对上一掌。”

    绿衣女子自然晓得她内力深厚,自己万万抵挡不住,连连轻笑道:

    “婆婆且莫着急,待晚辈跳完这支舞再说。婆婆且瞧瞧我这支凤歌鸾舞怎么样?”她说话声随着身法忽左忽右,笑声高高下下,捉摸不定。

    青衣人冷哼一声,不再理她口中胡言乱语,冷冷地瞧她身法上的破绽,伺机脱出身去。

    青衣人在绿衣女子的身法中困了一盏茶工夫,忽然身形猛转,一团青雾似在绿色的圈子中冲来撞去,绿衣女子绕过一个桌子的时候,忽见眼前青影一闪,心中暗叫:“不好!”

    果然,那青衣人身形急转之间已然脱出绿衣女子的圈子,跳向门口,谁知她奔到门口正要飞身离开的时候,忽然眼前抢来一个淡蓝的人影,那人举起双掌便拍,正是林风突然插手。青衣人不料突然撞出这么一个人来,心惊之余双掌慌忙也拍了出去,两人四掌接实了,砰然一声巨响,林风只觉对方真气若寒冰一般森冷异常,刺骨拔筋而来,一时间立足不稳连退三步又翻了一个跟头才站住脚跟,胸腹之中却仍是翻滚的厉害,一股阴寒的真气窜入体内,几欲将自己五脏六腑冻个透彻。

    林风急忙调气导息,好不容易才压住胸中奔走的真气,再抬起头来看时那青衣人又被逼回了客店内,绿衣女子手中剑若闪电,连攻青衣人下盘,青衣人内力激荡翻腾之余躲闪不及,被绿衣女子哧的一剑割在腿上,绿衣女子见她受伤,手中剑势又紧,绵如细雨,快若闪电,加上她身法绝妙,青衣人登时落在下风。二人斗了又几十个回合,青衣人真气渐稳,掌出如风,虽然腿上有伤,却也渐渐扳回劣势。绿衣女子开始欺她与林风比拼内力气息不稳出手偷袭,虽小有成功,却收效甚小,眼见那青衣人掌势愈发凶狠,随即暗叹一声,收起剑势,又施展身法团团将青衣人困在其中,见她掌来便举剑相迎,逼得她只在寸步之间。

    林风在一旁瞧得分明,知道绿衣女子此时或能困住青衣人,到了她气力衰竭的时候,青衣人定然会跑掉,若有不慎还会被青衣人所害,忽然心生一计,大声说道:

    “这位婆婆,您的玄阴内劲好生了得,不知师承何处啊?”

    那青衣人闻言大惊,暗道:“我自习练秘籍练成武功以来,很少有人能认出玄阴内劲,为何这个少年会认得?难道他是恶头陀的弟子?”

    其实林风也只是猜测,他刚才与青衣人比拼内力的时候,觉得那股真气像极了玄阴内劲,却又不全然相似,恶头陀无明传给他的玄阴内劲虽然也是寒气逼人,却似高山之雪,数九之霜,风飒飒然而凄寒,这青衣人的真气却若九幽鬼语,捉摸不定,让人冷汗淋淋却又寒入髓骨。

    但他这胡乱喊的一嗓子,青衣人却是心惊不已,她只当林风是恶头陀无明的弟子,一时间惊惧不已,将掌法展开,尽是同归于尽的招式,一心只想着如何尽快离开此地。林风在边上瞧她掌法,越瞧越是眼熟,心中越是惊疑,随即挠身切入二人之中,运玄阴内劲于掌上,施展玄阴七绝掌与那青衣人拼斗。

    那绿衣女子见他跑进来却是叫苦不迭,本来她已然吃力不小,这下林风一跑进来,圈子一下子大了两三倍,想要说话,却怕真气一泄步法乱了,给那青衣人趁机逃走,只得一双妙目怒瞪着林风,身形上下左右翩飞,紧紧地围住二人。

    那青衣人见林风打进来,心中一惊,只得凝神与林风拆招,数招之后不禁惊呼:

    “玄阴七绝掌!”

    林风边打边笑道:

    “婆婆认识这掌法?不知道婆婆认不认识教我掌法的人呢?”

    他早就看出青衣人颇为惧怕恶头陀无明,是以几次三番地抬出无明来,但他也自知尚没有那青衣人内力深厚,是以总是掌走偏锋,不与她指掌相触,只是这大大有违玄阴七绝掌招招毒辣,有攻无守的精髓,是以渐渐落于下风。青衣人倒底是老而弥辣,不过十几个回合,便已瞧出林风的顾忌,她虽然惧怕恶头陀无明,但这生死之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掌势急转,势沉而阴寒,几番将林风逼到绝处。两人斗到四五十回合的时候,青衣人右手一掌拍到林风肩胛,左臂屈肘猛击他腰肋。林风连忙侧身疾退,堪堪躲过这一计杀招,却见青衣人挠身又上,双掌已然袭至胸口,林风再退招式已然变老,只得举掌相拼。两人四掌接实了,又是一声巨响,林风跌坐一旁颓然喘气。那青衣人却只是身形往后连退数步,她本想这一掌定然叫林风爬不起来,林风也确然跌倒不起,她正要松一口气时,一只白嫩的手掌砰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打在她的背脊之上,却是那绿衣女子趁她不备一掌打在她身上。青衣人跌出店外,手一捂胸口“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继而连声咳嗽不已,青色的大斗篷下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也猜得到是受伤不轻。

    林风坐在地上调息了一会儿,虽胸口还有些窒闷,但已无大碍,再睁开眼睛时就看见青衣人跌倒在地,爬不起身来,于是冲那绿衣女子笑道:

    “你倒会趁火打劫。”

    绿叶女子咯咯笑道:

    “非也非也,是你老兄趁火打劫在先,小女子锦上添花在后。”

    她坐在店门槛上,将宝剑收回鞘里,单手支颐,看着青衣人笑道:

    “婆婆,我师叔追了你十多年,和你打了不下数十次都没将你拿下,没想到让晚辈拔了头筹。”

    青衣人冷笑道:

    “凤翔谷人惯作卑鄙无耻之事,小人伎俩,却拿来大声吹嘘,不知羞耻!”

    绿衣女子闻言忽然面色一整,冷声说道:

    “我师父师叔都是顶好的人,自不必说。我云儿师姐一家何其冤枉,被你一夜杀尽,连几个月的稚儿夜不放过,这难道不是卑鄙无耻的事?”

    青衣人蓦地哈哈大笑:

    “杀一个欧阳云儿算什么?但凡凤翔谷的人老身见一个便杀一个!见一双便杀一对!”声音凄厉骇人,似有无穷的仇怨。

    绿衣女子连连冷笑道:

    “我云儿师姐下山的时候被师父封住了大半功力,否则你以为你能杀得了她?我的身法武功都不及她,你连我都杀不了,还杀得了她?”

    青衣人闻言桀桀怪笑不已,恶狠狠地说道:

    “活该她凤白华连自己的女儿都下得去狠心!”

    绿衣女子却忽然嗤的一声笑了起来,笑嘻嘻地说道:

    “云儿师姐出谷的时候我还没出生,那时谷中规矩极严,弟子不得随意出入江湖。现在托您的福,我可以到这江湖之中到处走走,也不用被师父封掉半身武功,呵呵!外面还真是好玩,我非要玩个痛快再回去!”

    她自说自话,全然不顾青衣人一脸的怨恨,又转头看向林风,笑道:

    “你这人还不错,愿不愿意带我在江湖上走一走?”

    林风方才与那青衣人拼内力的时候已然受了些许内伤,右手轻揉着胸口笑道: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敢跟我走?人家卓文君尚且知道司马长卿会弹琴做赋才跟着人家走的。”

    话一说出口林风就后悔了,人家一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自己却拿司马相如引诱卓文君的故事来胡说,岂不太过冒失。绿衣女子闻言眼角一弯,似是有些羞怯地将头转向别的地方,过了一会儿,忽又转回脸来,笑道:

    “你不也不知道我是谁,没瞧见我什么样?但我却瞧见你的模样了,呵呵!”

    林风见她性情活泼,调皮爱闹,不由得摇头抚掌大笑,抱拳说道:

    “在下林风,敢问姑娘芳名。”

    绿衣女子站起身来,向林风施然然行了一礼,一本正经地说道:

    “小女子凤巧儿见过林哥哥!”说完自己便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跌在一旁的青衣人却嘿然冷笑道:

    “凤翔谷的贱人专好勾引男人!”

    林风闻言勃然作色,正要出言反驳,谁知那凤巧儿不但不以为怪,反而得意地笑道:

    “勾引了便如何?只准男人调戏女人,不许女子勾引男人吗?我偏要勾引,你又能如何?”

    她这一番话语甚是骇人听闻,女子自古三从四德,谨行端止,不能有半分逾矩之事,更有千百卫道士摇旗助威。不想这凤巧儿小小年纪竟敢如此说话,连那青衣人也登时哑口无言。

    此时周围早已围观了许多了人,当中有一个老夫子听了此话气得白胡子都竖起来了,拄着拐杖一步一摇地走了近前,指着凤巧儿颤颤巍巍地骂道: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妖女!妖女啊!”

    凤巧儿闻言笑道:

    “老先生啊,既然您的‘子’都说女子不好惹了,您干吗还来趟这浑水呢。”

    她又捂着自己胸口自怨自艾道:

    “唉,连孔老夫子都管不了,看来小女子我还是找个人勾引好了。”说完向林风连连眨眼,神情颇为暧昧,她本就身形婀娜,加之一双妙目灵活多变,这一举下来,显得尤为妙曼动人。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那走到场中的老夫子更是气得胡子直翘,拐杖指着凤巧儿呵斥:

    “你……你……”终于一口气没上来昏倒在地上,人群中慌忙有人赶出来将老夫子抬走,凤巧儿咯咯大笑不止。

    林风见状不禁大摇其头,说道:

    “我曾经听说六七十年前,凤翔谷出了一位令江湖谈之色变的魔星,看来眼下怕是又要出一位了。”

    凤巧儿好不容易止住笑声,听闻林风如此说,连忙叫道:

    “那是我师祖啊!”声音之中充满崇敬之情。

    那青衣人闻言冷哼道:

    “蛇鼠一窝!”

    凤巧儿勃然大怒,踢起一块石头啪地一声打到青衣人的大斗篷内,青衣人受伤颇重无力躲闪,被石头打了个正着,顿时痛声不已。

    林风不禁出言劝道:

    “她既然已经受了重伤就不要再折磨于她。”

    凤巧儿冷笑道:

    “你不知道这个婆子的可恶,她杀的人岂是我这几下折磨能还得清的?”

    林风摇头说道:

    “既然她背了人命,杀了她偿命便是了,何苦再折磨她。”

    凤巧儿闻言呆呆地看了林风一会,忽然嗤地一声笑了起来:

    “你人还真不错哎,带我去江湖转转吧!”

    林风还要找义父还有拜兄林灵噩,况且自己也是才下山不久,全然不懂江湖是怎么样子的,怎能带着个姑娘到处跑,当下将话头一转,问道:

    “这青衣人究竟杀了什么人,惹得凤翔谷追杀十余年。”

    凤巧儿摇了摇头,伸出两个白葱般的手指晃了晃,说道:

    “非也非也,不是十余年是将近二十年。大约近二十年前,我师姐欧阳云儿和他相公在中秋夜被这个恶婆子杀害,她为了追杀我那才几个月大的师侄,又将一个山村的人全杀光了,没留一个活口,你说她该不该杀?”

    林风闻言不由得记起早上鹰愁涧那一山的尸体残肢,嘴中喃喃问道:

    “一个不留?”

    凤巧儿微一摇头,说道:

    “不,有人救下了云儿师姐的随侍丫头,那个小山村的却人全部死掉了。云儿师姐是我师父的独生爱女,也是谷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若她当年没遇见萧谦,她现在便是凤翔谷谷主了,凤翔谷也不会再现江湖。”

    说着说着她忽然顿了顿,又轻声叹道:

    “可她若没遇见萧谦,她一辈子都要待在谷中,便也没有后来两年的美满日子,只会在谷中终老,这些我是听师叔说的。师叔常说云儿师姐在外面很快乐的,可我总是不太明白。”

    她抬起头看了看林风,忽然笑了笑,说道:

    “不过我现在很快乐,师叔又不在身边管来管去,我大可以到处走走。”

    林风听她多次提到师叔,不由得问道:

    “那你师叔现在何处?”

    凤巧儿百无聊赖地将手中宝剑转来转去,说道:

    “就要来了,本来我们都在荆州城的,后来我一个人追着恶婆子出来了,一路留了记号,等她来了我就可以溜了。”说话之际她两只大眼睛不停地扑闪着,半弯的眼角尽是笑意。

    林风讶然道:

    “你从荆州城一直追到这里?”

    凤巧儿站起身来,将手中剑背握在身后,跳到到林风面前,眉头微蹙,不满地问道:

    “你可是不相信我打得过这恶婆子?我可不是一路追来的,是一路打来的。”语气之中略带恼意。

    林风自然晓得她是仗着绝妙的轻功身法与青衣人纠缠,插科打诨倒是可以,要真打起来,两个她怕也不是青衣人的对手,随即轻笑道:

    “你的轻功身法当真了不起。”

    凤巧儿听闻林风赞她功夫好,登时喜上眉梢,拍手笑道:

    “对呀,对呀,我师父也常夸我的轻功身法,连当年的云儿师姐也比不上呢。”

    林风摇头笑道:

    “你呀真不知羞,前面才说你云儿师姐功夫高,又说你师父常因为你身法不好常常罚你,现在又自夸自己的轻功身法比她好好,岂不是前言不搭后语,漏洞百出。”

    凤巧儿也不着恼,说道:

    “这些都是是实话哩。”话声落下自己也跟着咯咯笑起来,一身湖绿色的衣裙颤抖不已,恍如风摆荷叶一般。

    那青衣人的伤势好像有些好转,爬起身来想要趁机走掉,凤巧儿飞身上前,剑鞘疾出点向青衣人胸腹几处大穴,眼见剑鞘要打到青衣人身上时,忽然斜里跳出一个人,那人飞快地伸出一只手将青衣人拽走,堪堪躲过了凤巧儿的剑鞘,凤巧儿剑如灵蛇尾逶迤而出,行至三寸转而疾上,戳向来人手臂。那人曲手做鹰爪,忽又做虎爪,手臂蔓延若藤蔓,也绕着凤巧儿的剑鞘迅捷而上,这一下变故甚为突兀,凤巧儿大惊之余慌忙收剑,宝剑脱鞘而出,剑鞘却被来人一手夺下。

    凤巧儿提着剑连退数步,娇声喝道:

    “什么人?”

    只见来人宽袍大袖,大黑的斗篷,装束一如那青衣婆婆,只是浑身黑色不同,都是只瞧得见眼睛看不到面容,那人拿着凤巧儿的剑鞘,笑道:

    “凤翔谷也不过如此!”

    凤巧儿正要反驳,却见林风从长凳上忽得站起来,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人,冷声问道:

    “鹰愁涧宏武镖局几十条人命可是阁下所为?”

    那人正是昨日早间从林风身旁经过的一众黑衣人之首,林风瞧他身材打扮心中惊疑,不由得问了一句。

    那黑衣人听闻林风问话,便多看了他几眼,随即沉声说道:

    “原来真被你看见了。”说着自腰间拔出一柄古拙的短刀,缓缓向林风走来,黑色的大斗篷无风而动,隐隐透着一股冷厉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