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执棋人
自从回到平西候府后,周城困意上涌,一觉睡到下午。
梦里,禾苗枯焦,大地龟裂,茅草屋里,面色蜡黄的妇人双眼无神。
屋外,铜锣响,响声震天。
于是村民们知道,衙役来了,又要缴粮了,永安县遭了旱,粮食供应不上来。
县太爷没有法子,只能不断催促附近村子缴粮,可是他们哪里还有粮?
铜锣越敲越急,村民都龟缩在屋里,不肯出来,青衣的衙役们只能一个个破门而入,四处搜刮。
他们也很无奈,谁都不想做恶人,可是缴不到粮,就得挨鞭子。
衙役哪有什么地位可言,虽然在百姓面前威风八面,那也只是个下九流的行当。
大武律明文规定:家中有衙役者,子孙三代无缘科举。
砰砰砰。
屋外传来重重的砸门声,妇人神情木然中带着些慌乱,紧紧抱着自己四五岁大的孩子。
男孩歪着头,黑珍珠似的大眼睛眨吧着,菜色的脸上写满好奇。
木门终究是被打开了,衙役们翻箱倒柜,什么也没找到,妇人眉头稍微舒展开来。
“叔叔,你们是不是在找妈妈藏的东西啊。”
小男孩突然出声。
周城不忍的闭上了眼,他宛如一个虚幻的看客,冷眼旁观着一切,可接下来一幕幕,他却不忍直视。
小男孩爬到椅子上,轻轻拽了拽母亲的袖口,嗫嚅道:
“妈妈,妈妈,我是不是做错了。”
“妈妈,妈妈,你不要不理我。”
四五岁的孩子对死亡还没有概念,他只是单纯以为妈妈还在生他的气。
可是傻孩子啊,你的妈妈再也回不来了,你的诚实,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怪谁呢?四五岁的小孩单纯如白纸,又怎么懂得成人世界的复杂。
周城轻叹口气,无声旁观着后面一幕,一个白衣如雪的青年走了进来,他脸上似乎笼了层云雾,看不真切。
男人弯下腰,右手温柔的抚摸着男孩的脑袋,左手上,是一张面具。
大红鬼面,笑容妖异。
“真是个可敬的母亲啊,”白衣青年轻叹,仰头望着吊死的妇女。
犹记得这个没什么见识的农家妇女,跪在庙里,竭诚叩首,磕的头破血流。
他于心不忍,便代替神灵,向她提了一个简单的要求。
一人死,一人活。
从回忆中醒来,白衣青年像是想起了什么,更柔和的揉了揉男孩的头。
“对了,你可以叫我,殿下。”
房间里,周城蓦地睁开眼,静静凝视屋顶。
虚幻的界面中,那最右边的方格子里,有一个缩小的面具。
七情面具(喜)
【佩戴时,可以调动周围人的情绪,每次使用,都有可能加深面具的侵蚀度,沦为主面具的傀儡。】
【据说带上面具的人,每天都喜笑颜开哦,对了,上面似乎还寄托着一段回忆…】
【已免疫副作用】
总算明白了,鬼面男子是殿下,也不是殿下,或者说,他只是个傀儡而已。
也就是说,如果不搞清楚为什么殿下会针对自己,这一切都还没完。
周城颇为苦恼的皱起眉头,他的金手指优点很明显,他可以强制和任何人进行交易。
且在交易过程中,任何向他攻击的生灵,都会被强制抹去。
但缺点同样突出,一周只有一次机会,经不起耗,而且在冷却期间,他就是个弱鸡。
遇见强大的敌人,连打开背包都没时间,一招秒。
活像个脆皮法师。
不过还好,有枯骨给的雕像,总归是能勉强挽救几分。
周城的视线往左边的格子移动了下,略微停顿。
枯骨雕像
【枯骨犹存,可自动阻挡一次致死攻击,同时开启腐朽光环,对攻击目标造成人物满血量的伤害。】
【世间万物皆当腐朽,唯有枯骨永存。】
【冷却时间:1:00:00】
这不就相当于每天都多条命么!
周城兴奋起来,只要继续在家苟着,安全指数直线上升啊!
“少爷,宫里来人了!”
外面,传来管家破锣般的嗓音。
……
天色已经黯淡,只剩点点残阳,将天际晕染开来,其色若丹。
空荡的书房里,永泰帝斜靠在椅子上,半眯着眼,手指间执黑子而行,对面,则空无一人。
棋盘上,白子隐隐有屠龙之势,一片形势大好,黑子看起来则岌岌可危。
这时,外面有宦官道:“陛下,奴婢缴旨回来了。”
永泰帝无聊的打了个哈欠,随手将黑子投回檀木罐里,又端起瓷碗轻抿一口,这才缓缓开口:
“进来。”
传旨的年轻太监蹑手蹑手脚的走进来,迅速跪倒在永泰帝面前。
“赵德,怎么样,京城的那件事和周家有关系吗。”
永泰帝放下瓷碗,瞥了眼跪地的赵德,饶有兴致的发问。
赵德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措辞,过了半晌,与十七八岁的外表截然不同,苍老嘶哑的声音响起:
“奴婢没有感受到任何深渊气息。”
感受不到深渊气息,并不代表没有。
赵德知道永泰帝对这事有多看重,因此也不敢打包票。
“没有感受到?”永泰帝嘴里重复了遍,神色莫名。
“周城他当时就在西郊,直面着怪异,怎么可能连一点深渊气息都没有沾染。”
赵德抬起头,声音有些干涩。
“陛下,奇就奇在这,不仅是周城,长乐郡主身上,老奴也没有感受到深渊气息。”
没有沾染深渊气息,就意味着没有精神腐蚀的风险,按理赵德应该高兴。
“可是,老奴到现场去过,那股气息,绝对是掌握权柄的王者级怪异。”
直面那种级别的怪异,根本就不可能不沾染上深渊气息,胆敢直面深渊者,岂能不被深渊诅咒?
除非,那就是深渊本身…
这句话赵德没有说出来,但是永泰帝自然心领神会。
武清澜或者周城是怪异?怎么可能,两人全都家世清白,成长足迹都能追查到。
再说两人要是怪异,那就不用让飞鱼卫去找人了,直接给反贼收尸比较合适。
“不枉朕特地把天师府的人调离京,这么看来,在朕的京城里,大鱼还真不少啊。”
永泰帝哂笑一声,眸子中却没有半点笑意,黑色衮服下的指节捏的发白。
卧榻之处,岂容他人酣睡?永泰帝自诩为一代圣君,怎么能容忍连天子脚下的京城都掌控不了。
“查,给朕查!”
“朕要知道是谁击退了怪异,朕要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沾染深渊气息!”
“无论这件事牵扯的是谁!哪怕是肃王,康王,也都给我查!”
到最后,这位帝王近乎是吼出来,宛如愤怒的雄狮仰天咆哮。
在这磅礴的杀意下,赵德感觉连呼吸都困难起来,他知道,陛下是真的怒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朝廷内外只知道当今天子是文皇帝,可谁知道,这位的御座下,可铺满了兄弟们的骸骨。
赵德应了声,不敢再过多停留,领旨离开。
永泰帝面容再次恢复之前的波澜不惊,捏起黑子,从容一落。
攻守之势顷刻逆转,原本咄咄逼人的白子反而身陷囹吾,处处受制。
永泰帝面无表情,掌心拂过棋盘,再抬手时,棋盘上以无一子。
只剩下黑白混杂的粉尘,肆意的铺陈在棋盘上。
围棋这种东西,只适合两个人对弈,人一多,就玩不起来了。
“呵,一个个的,都当朕是泥捏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