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早晨，向来不用定闹钟。

    天刚亮，村里的公鸡就叫得此起彼伏；再晚点儿，因为全是平房，采光特别好，似乎太阳都催着你起来。

    特别是，农村下地干活的人，都趁早晚，图个凉快。不到六点，就能听到街上人们来来回回地打招呼。

    马越也是大概在这个时候起来的。

    出屋，马红军已经准备好了早饭。吃完之后，三个人一起去了饭馆。

    村里都说，今天是孙遥开业的日子，想看看见过大世面的人，能弄出什么名堂。

    到那里一看，发现那边儿已经在忙活了。

    饭店上拉起了五六个大条幅，什么“马家坨子村委会祝贺孙遥大厨新店开业”“镇商会祝贺孙遥大厨新店开业”。

    门前，系了大红绸带，是用来剪彩的。

    往前，用气球做了个拱门，粉的红的，还用麦穗扎起来做了个通道。

    再往外，还停了四辆摩托车，一方面当摆设，另一方面也显示他的朋友身价比较高。

    诺大的饭馆标牌，现在用大红布蒙着，看不出来到底叫什么名字。

    所有这些，用的全是城里店铺开业的套路，也显示着孙遥确实在城里呆过。

    但是，马越就纳闷了。

    这设计者，看不出来效果吗？

    城里开业，门面大，举架高，摆这些东西有空间。

    这小平房，弄得横七竖八的，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要搬家呢。

    随着时间过去，孙遥门面前的人也渐多。

    一方面是他的亲戚朋友到了，另一方面，是地里干活的人，气温一升都回来了，没事儿的就来看看热闹。

    孙遥也终于出现在人们视野之中。

    他穿着短袖衬衣，西裤，皮鞋，还扎了个领带，在农村人看来挺洋气，但在马越眼中，怎么说呢。

    多少年后，有个词叫中二，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九点多，他的店面前用音箱放起了音乐。和结婚那些唢呐不同，他这放的是《NOLIMIT》，属于比较新的迪斯科舞曲，震撼的低音和流畅的鼓点儿，带着不少人们直点头跺脚。

    10点38分，孙遥剪彩了。

    饭店牌匾上的红布也被扯下来，饭店真名出现在人们眼前。

    “通八路饭馆”。

    与此同时，他自创的广告词也出来了：“到通八路吃饭，八方道路路路通！”

    马越暗笑，你别说，其实有点儿意思。

    他知道孙遥为啥叫这个名。

    这边叫马红军，那边就叫通八路，就是要毫不掩饰地跟你对着干。

    毕竟，他不能叫皇军，太军，因为这条路上没那么多东洋友人来光顾。

    就这思路，挺新奇，而且很适合司机。

    在牌匾周围，还有他的各种宣传文案：城里秘制烧鸡酱肘子，定制酒席，餐具租赁，预定海鲜。

    同时，从店里，他们也拿出了两张宣传海报，上面显眼的“大特价”“开业大酬宾”字样下，是基本的菜谱。

    鞭炮声一响，店门口马上就热闹起来了。

    孙遥也一脸笑意地招呼着人们进去坐坐。

    农村人，喜欢看热闹凑热闹，进去的不少，但吃东西的可没几个。

    家就在附近，谁没事儿跑饭店来吃，那可都是钱。

    但是孙遥请的那些朋友，却真是给面子，每桌都四五个菜，坐了三四桌。

    特别是这会儿，过了11点，已近饭点儿，跑长途的司机见这儿热闹，零零星星停车，也有个三四伙去吃饭。

    只是这样一来，马红军这边儿就冷清了。

    马红军隔窗看着，眼底愁意渐显。

    赵芯的嘴也是没闲着，“你看把他家显摆的，能开起来还不是贷款借的钱？又不是自家真有钱。”

    马红军搭话儿，“你管人家哪儿来的钱，能把你生意顶了他就是本事。”

    “顶我生意，凭啥？他会做的，咱们家都会做，什么烧鸡什么的，马越也会做，差啥？”赵芯现在一点儿也不服气。

    马红军看了看赵芯，“他正经学厨师的，还在城里呆过。咱们有这人吗？”

    “滴滴。”没容赵芯和他继续争论，外面的汽车喇叭声把话题打断了。

    马红军对这比较敏感，一般都是司机下来吃饭。

    看着对面的火爆，他都嫉妒半天了，这会儿来个车，好歹能让他心里平衡一点儿。

    结果出去，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跑长途的大车没有，却是一辆小车。

    黑色的桑塔纳。

    虽然看起来有点儿旧，但打理得很干净。

    车上下来了三个人，都穿得挺朴素挺整洁。

    马红军有点儿懵了。

    这年头儿，桑塔纳可是标准的官车，一般老百姓家还买不起。

    而坐官车的人，很少有谁会来乡下饭馆吃饭，毕竟这是档次的问题。

    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儿局促，迎了两步，“你们……”

    为首的一个，带着眼镜，下来先看了看这个饭馆的牌子，然后问马红军，“马越在这儿吗？”

    一听是找儿子的，马红军更紧张了。

    不会是马越犯了啥事儿吧？这两天，他可没少往外跑！

    强作出笑容，他回应得都有点儿结结巴巴，“在，在在。在里面，你们里面请？”

    “行，外边也够热的。”带头的那个说着就往里走，边走边道，“哎，咱们那车不是有空调吗？咋也这么热？”

    “站长，这车那不是镇里淘汰下来的嘛，都10年多了，还好几处我没修呢。空调也得修，但说是没配件。”

    一听带头的被叫“站长”，马红军更有点儿紧张。

    带“长”的都是官儿，家长兄长除外。

    一边招呼着几人坐下，他一边往里面喊，“马越！马越！快出来，领导找你来了！”

    带头的哈哈一笑，“别别别，哪儿有啥领导，我也和你一样，农民！老家还有地呢！到农忙，我都回去帮忙！”

    马红军更捉摸不透，“那是领导体恤民情关心家里疾苦。咱们先喝点儿水，稍等，我把电扇调调。”

    孙遥那边，很快有好事儿的人，发现了这边的情况。

    “快看，有汽车！去老马家了！”

    “啥呀，咱们这儿不也有吗，开饭店的，就挣这些司机的钱。”

    “不是不是，是轿车！下来三个人！文质彬彬的！不会是啥大干部吧？”

    “大干部去他家干啥？是不是马家犯啥事儿了？对了，我听说昨天，李蒻还带着城里人来调查马越了呢！”

    “走走走，过去看看？”

    很快，几闲得屁颠儿的，跟几个爱看热闹的小孩子一起，从马路对面过来，装成看轿车的样子，偷偷地往马家的饭店里瞄。

    孙遥在招呼客人的时候，也注意到了对面的情况。

    他的想法倒是与这些人不太一样，甚至嘴角还冷笑。“哼，我开业，摆几个摩托车，你就找个汽车来充场面？没人吃饭，你充场面有啥用？”

    他甚至想到了汽车的来源：马越不是说，有远房亲戚在城里当厨师吗？一定是跟谁借的！来这撑场面，估计饭钱赚不着，还得搭上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