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侠五义之水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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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相柳

    夜已深,庞策却没有歇息。

    此刻他正带着小奚奴,换了便装乘轿在街上匆匆穿行。

    今晚,他要以私人身份拜访殿前司都虞侯蔡武。按朝廷体制,文武官员尤其是内侍与外臣,是不得私下接触的。虽说是奉着圣命,但旨意里并没有具体要蔡武办的差事。按官家的原话,是看看蔡武其人如何?其意不言自明,只说看看,那就是要尽可能的了解清楚底细。不消说,他日蔡武极有可能会受重用。面对如此之人,庞策也不敢托大,脱了官服便只身前往蔡武的府上。

    蔡武,庞策并不算熟悉。但毕竟在朝中多年,对其家族势力还是了解的。蔡武祖父是屠夫出身,早年跟随太祖四处征战,立下过赫赫战功。建国后,太祖为了表彰这个功勋卓著的战将,除了封爵赏赐,还将自己的表妹嫁与蔡武的祖父,蔡家就此跨入了皇亲国戚的行列。而蔡家的家风始终以尚武彪悍著称,就连女子也不例外,从小便偷不得懒,天蒙蒙亮便由家里拳师带着习学武艺。有这样的家风,蔡家后代鲜有入朝为文臣者,几乎所有的子弟都早早进入军中效力。朝廷但有战事,蔡家人也总会踊跃请战。有这两层缘故,不管蔡家后人的官秩、能力是高是低,都颇受皇家信任。

    蔡武在这一代的兄弟里排行第五。由于蔡武是长子嫡孙,所以一生下来就注定是蔡家的掌舵人。蔡武虽是纨绔子弟,为人倒是刚直不阿。有碍朝廷体制和法度的事情一概不做,也从未听闻有仗势欺人之举。庞策时不常去殿前司传旨,所以识得蔡武。但也只是点头之情,私下里并无来往。正胡思乱想着,轿子缓缓停住。轿外的小奚奴轻声道:“干爹,蔡府到了。”

    “唔。”庞策应答一声,小奚奴连忙挑帘。庞策一躬身从轿子里出来。

    蔡武的宅邸在城西靠近阊阖门的位置,离当差的殿前司衙门极近。整个蔡府是四进的院子,占地虽不大,但修整得颇为气派。虽已是半夜,蔡府依然灯火通明。庞策放眼看去,只见门前停着一溜轿班,轿夫们正围坐嗑着瓜果闲聊。蔡府的门房家丁也极殷勤,频频前来添茶送果子。显见是有贵客来访。庞策刚站定,便被眼尖的管家模样的人瞧见,一溜小跑着过来行礼:“是庞内官驾到了!您可是稀客,快请进。”管家一边媚笑着给庞策引路,一边回过身叫过两个家丁道:“你,赶紧去跟老爷通报,有贵客到。你去,好好照料庞内官的随从纲纪,过庭耳房酒早备好了,请他们好好吃一杯!庞内官,您这边请!”

    “你认得我?”庞策见这家丁极是伶俐,便从袖里摸出一小块银饼子丢过去,笑问道。

    那家丁却不敢接,连忙一躬到地,嘴里笑道:“谢您老的赏!小人是蔡府的管家蔡宁,之前小人跟随主人到衙上值,曾远远见过您老来衙门传旨,所以认得。不过主人以军法治家,我们所有下人一概不允接门包赏钱,违者军法处置呢!小人不敢坏主人规矩,还请您老体谅。”说完又是一揖。

    庞策听得心里佩服,嘴上说道:“哦?久闻蔡都虞侯清介之名,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今夜府上是有贵客来访?我看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蔡宁忙道:“哪能呢?庞内官是盼也盼不到的贵客,您肯纡尊降贵前来,主人晓得了必定十分欢喜的。”

    庞策笑笑不答。只跟着蔡宁亦步亦趋穿门过廊。还未到大厅,便听见里面推杯换盏,宴乐之声大作。

    蔡宁忙向庞策道声稍候,自己提起袍脚匆匆进厅,向主人耳语几句。蔡武听着一怔,随即赶忙起身到廊下迎接,一边忖度着庞策来意,一边却拉着庞策的手笑道:“未能开中门迎接贵客,失礼不恭了!庞内官快请,与我等一起痛乐了!”说着便轻轻拉着庞策往厅内走。

    庞策笑道:“蔡将军取笑了,咱家是不速之客,哪里是甚的贵客?咱家不过是官家身边的奴婢,只会伺候人的把式。”二人边寒暄着着边走进客厅。只见厅内灯烛辉煌,正当中摆着一张硕大圆桌,而圆桌之上则架着整只的烤羊,以及各色精巧菜肴。桌旁围坐着身着各色华贵服饰的客人。厅堂之下,则是众多面容姣好的歌伎舞姬,红肥绿瘦莺莺燕燕,丝竹之声中夹杂着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庞策用眼神迅速扫着桌上的客人。一眼便瞧见桌正中坐着的玉树临风的年轻男子,不禁心里一怔。是他?

    只见那男子明眸丹唇,须髯飘逸。身着一袭裁剪地十分合体的花绫圆领紫袍,腰系着显眼的方团玉带(宋时,只有贵族和极品官员才可佩戴玉制腰带),彰显着男子与众不同的贵介身份。此刻男子正微闭双目,身旁坐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妖媚女子,正抚琴而唱。男子边聆听琵琶玉音,边轻轻拍膝应和,全然一副放浪形骸的雅士模样。

    “......盈盈秋水。恣雅态、欲语先娇媚。每相逢、月夕花朝,自有怜才深意。绸缪凤枕鸳被。深深处、琼枝玉树相倚。困极欢余,芙蓉帐暖,别是恼人情味。风流事、难逢双美。况已断、香云为盟誓。且相将、共乐平生,未肯轻分连理。”

    男子擢然开目,端起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叹道:“好词!虽说淫靡了些,可柳七郎也不愧是世间无双才子。”话音刚落,周边便纷纷传来附和称赞之语。

    庞策赶忙趋步过来,一躬身向男子行大礼道:“奴婢拜见王爷。方才怕搅扰了王爷的雅兴才未敢贸然行礼。恳请王爷恕奴婢不恭之罪。”

    此男子,便是礼王爷,赵从珰。

    赵从珰摆手笑道:“哦?是庞策!快免礼起来,入座!你我都未穿官服,又是在蔡府私地,行得什么大礼?”听来人竟是官家身边的大内官,厅内的人尽皆哑然。原本嘈杂的厅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宾客们无不侧目看着赵从珰和庞策。

    庞策毫不理会周遭的目光,只笑对赵从珰道:“礼数不可废。王爷乃是天上人,奴婢一介贱婢,岂敢与王爷同坐?奴婢在一旁伺候王爷便好。”

    赵从珰听了此话,随即肃然端坐。接着自失地一笑,叹道:“礼崩乐坏之日,还谈什么纲常名教?罢了吧,快入席。你来得正巧!五月节将至,官家着我掌管赛典大事。你瞧这些歌伎,都是教坊司新进的女子。连日来我已派专人调教她们音律弹唱的功夫,省得她们在赛典上荒腔走板,丢了朝廷的脸面。今晚借蔡府宝地试演,又特邀几位行家里手来品评一番。你今晚有耳福。来来来,接着奏乐!”

    庞策听了一笑,也就不再扭捏。心里道:这差事不坏。

    厅堂里随即又响起了笙簧丝竹之声。

    东京城里某处。

    “赵伯伯......”躺在床上的白玉堂听见一阵开门声,挣扎着起身,用尽力气轻声唤道。

    “不要起身,快躺下歇息。”

    来人是赵俊卿,此时还穿着方才去都亭驿西的衣裳。显见是刚回到家。赵俊卿摸了摸白玉堂的额头,已是不烫了,这才放下心。赵俊卿轻声叹道:“虽说你危机关头已过,可还是安稳在我这住上个把月方可痊愈。若不是你从小身子禀赋好,恐怕如今已经凶多吉少。”

    白玉堂高烧已退,但面色仍然煞白。见白玉堂依然挣扎着要说话,赵俊卿无奈地拿过另外的一床被子垫在白玉堂的背后,好让他半倚着。再一口一口慢慢给白玉堂喂着参汤。

    半碗参汤下肚,白玉堂的气色比方才又好了许多。酝酿了许久,白玉堂轻声说道:“赵伯伯,有件事十分紧急,还需要拜托您。”

    赵俊卿放下碗,不以为意地说道:“是担心你舅舅寻不到你?放宽心吧。正是他送你来的。”

    白玉堂轻轻摇了摇头,剧烈地咳嗽了数声,等咳出一口痰才轻松些。缓了缓神,说道:“我晓得是他送我来的。我,我还记得。”

    赵俊卿问道:“那你还有何要紧事?说吧。”

    白玉堂说道:“小侄儿请您,不,求您,帮我送个口信。”

    赵俊卿好奇道:“口信?”

    白玉堂说道:“正是。”

    大相国寺前的东大街,此刻依然热闹非凡。

    街上行人如织,路两旁的摊贩也甚多。与城里的高广酒楼店肆不同,夜间的大相国寺前如同一大锅杂烩菜,卖古董字画的,各色小吃酒饮的,膏药丸剂的,家用百货的,花鸟猴虫的,甚至关扑赌摊,凡此种种均聚集在东大街。偶尔经过的马车也被众多的人流堵在身后,一时半刻行驶不得。连夜里开封府巡逻的衙役也不得不一边喊着让路,一边却又被行人挤得晕头转向。

    赵俊卿换了身便服,悄悄地贴着大相国寺的围墙而行。

    他的药铺也在东大街,离这里不过一箭之地。除非夜里有急诊,赵俊卿轻易不肯在这个时辰出门——这里实在是太聒噪。只是方才见白玉堂急切的样子,他也只好应承下来。

    快到内城码头,赵俊卿便折南穿巷。巷子里光线昏暗,只有林立着的一排二层小楼里发出一丝亮光。许多楼院门半开着,并隐约有人从门内往巷子里观望。赵俊卿晓得这里,最是东京城里鱼龙混杂的去处。赵俊卿不禁有些心里发毛,暗暗加快了脚步。

    快到河边,赵俊卿在一栋小楼前停下。

    谁知,当他刚在楼门前站定,楼上的灯烛居然立刻就熄灭了。

    赵俊卿按着白玉堂的说法,先敲了敲三下门,又敲了两下,最后一下。

    片刻后。

    楼门慢慢打开一丝缝隙。

    赵俊卿不禁咽了一下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