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侠五义之水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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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风起(下)

    沉默半晌,赵桢不无感慨地说道:“朕本欲近日同时对党项八大部族敕封奖赏,以表彰各部为朝廷守土之功。想不到,在这个当口居然出现这等事端。”

    封赏?吕嵩有些不解地抬起头,偷觑了一眼官家。在他看来,党项始终会是朝廷的心腹之患。表面上党项各部向朝廷称臣,朝廷沿前唐之约将党项聚居之地命敕封给党项,称曰‘大夏公国’,并将李氏封为夏国公,赐国姓‘赵’,以示荣宠。但实际上朝廷与党项的关系历来不睦。除了建国时党项与朝廷的西北一役外,直到先帝年间,朝廷与党项的摩擦依然不断。而在党项新任夏国公元浩继位后的数年间,带领族人找各种借口西进,相继吞并了地处河西走廊的西域小国,直接控制了朝廷与西域的贸易线,并将势力范围伸到了吐蕃、回鹘。而彼时正值太后薨逝的当口,朝局未稳,朝廷也只能对夏国公的举动睁只眼闭只眼。如今官家怎么忽而巴拉反其道而行,还要同时封赏八大家族?

    吕嵩深觉此举不妥。自己虽不负责朝廷的外藩往来,但自己历来主张对党项施以强硬手腕,为此还亲自在党项高层首脑中布置蛰伏了不少探子。此时自己不宜缄默不语。吕嵩偷偷瞥了眼旁边的汪乙,见汪乙自顾低头沉吟,不觉肚里冷笑,便揖手道:“请官家恕臣直言,《左传》有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党项人觊觎我大宋西北领土已经不是秘密。近几年夏国公与辽国暗通款曲,而辽国在党项吞并西域诸番国时更是在私下里对党项施以援手。近日臣皇城司的探子更打听到,辽国欲承认党项为独立王国,册封夏国公元浩为王。党项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何以官家还要予以封赏?”

    赵桢认真地听完,问道:“爱卿可曾读过太史公的《史记》?”

    吕嵩一怔,不知官家何意,只好答道:“回禀官家,臣只粗略阅览,不曾细读。”

    赵桢接着道:“那爱卿可知汉武帝时内朝中大夫主父偃其人?”

    吕嵩愈发疑惑。主父偃,是汉武帝时的一代权臣。其人足智多谋,深得武帝信赖倚仗。事下却嚣张跋扈。这些吕嵩还是知道的。只是官家怎么忽然在此时考较起历史人物,是何深意?于是不解地看向官家。

    赵桢仿佛没有留意吕嵩的目光,似自言自语般说道:“此人人品卑污,卖友求荣,受贿贪墨。是十足的小人。但朕也认为,他确是一员能吏。仅凭‘推恩诸侯令’一策,便能削各藩国之力,尽集皇权于武帝一人。”赵桢说着似乎有些口渴,手向桌案伸了伸,庞策便会意地毕恭毕敬端过茶水。赵桢随手接过,啜饮了一口继续正色道:“我朝与汉相比,虽内无萧墙之患,但都有强敌觊觎环伺。武帝穷兵黩武好大喜功,乃至大量百姓破家败产流离失所,民怨沸腾,终致王莽篡朝。而我大宋建国以来无苛政,以仁治化天下,与民休养生息。对待外藩之策,也秉承‘仁’为根本。而朕刚亲政,为示万象更新仁化万方,朕准备向党项颁布我大宋的‘推恩典’,对党项八大部落同时封赏。朝廷与党项的入贡贸易自然不宜胶柱鼓瑟,也要有所更张。朕意着八大部族雨露均沾,共享朕的恩典。”

    话音刚落,吕嵩立时品出这次‘封赏’的意图:虽然官家嘴上说‘推恩典’,听起来是皇恩浩荡,实质上是极高明的‘分化’之策。明面上朝廷给党项各部族封地赏爵,实则是要在本就不和睦的各部之间再楔入一颗大钉子!朝廷可以自己制定规则,根据八大部落的所谓‘功劳’、‘实力’等因素来评定各部封地、爵位,再从军事、入贡贸易等等层面上对各部原先的势力划分上动刀子,从而一举打破目前八大部落表面上的微妙平衡。而朝廷则作为真正的渔翁,坐待党项各部间鹬蚌之争......原本吕嵩对鸿胪寺分化党项使臣的手段颇有腹诽,认为不过是阴柔造作的小手面。现在才知道,那只是国手布局的起手势,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正自思索间,便听一直沉默不语的汪乙说道:“官家高屋建瓴,妙算无遗,臣下万万不能及一!”

    被汪乙一语提醒,吕嵩便觉原本想好的劝谏的话根本用不着‘谏’,反而是自己茅塞顿开。竟一时寻不出话来奏对。忙也躬身揖手称颂道:“官家高瞻远瞩目穷千里,臣心悦诚服。”

    “两位爱卿是朕的股肱大臣,颂圣的话今后休得再提。”赵桢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打断了二人的话头,略顿了顿继续说道:“然而据近日党项的种种异动来看,朕疑心有人暗中将此国策泄露给党项,是以提前引发了党项各部间的矛盾。”

    吕嵩有些困惑:虽说自己认定党项包藏祸心,可眼下还谈不上‘显迹’。官家为何如此笃定是朝廷出了内奸?于是试探着问道:“官家圣明,党项确是反复无常,不可信赖。但依臣看来,那党项不过是蕞尔小国,夷狄外藩,我大宋乃物华文明的上邦,朝中大臣岂肯明珠暗投?”

    赵桢冷冷说道:“爱卿之言朕亦曾深信不疑。但自朕起草此典伊始,党项处便有异动频传。难道只是巧合?还有,野利和山育两大部族凭借着贵族勋戚身份,自夏国公继位后一个接掌了党项的镔铁、马匹贸易,一个接掌党项的青盐贸易。可谓掌控了党项的财政命脉。朕曾下旨令户部、盐铁、度支三司清查统计朝廷这几年与两大部族的贸易往来账册,以便真实了解两大部族如今的实力。然而旨意明发下去已逾半载,毫无音讯。直至前些时日朕再度催缴,三司使才上奏,大部分账册居然被一个掌管案牍的书吏付之一炬!朕命刑部和开封府协同审讯,竟是那书吏醉酒后打翻油灯所致,然后就草草结案了。呵!”

    吕嵩有些愕然地看了看官家。前些时日三司衙门遭受祝融之灾的事他有所耳闻。由于扑灭及时,所幸未造成重大损失,也未伤及人命。故吕嵩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以为不过是入夏之后的常事。听官家如此一说,才知此案竟有如此深的背景!若官家的推测属实,那么三司衙门、刑部、开封府等一众官员恐怕难逃罪责。

    赵桢接着说道:“朕非雄猜之主。君臣相疑也非国家之福。但若朝中真有这般城狐社鼠,朕岂能坐视不理?朕今日召二位爱卿前来,正是要二位派能员共同查清近日党项异动的内情,秘密上报于朕。”

    吕嵩和汪乙迅速对视一眼,齐齐说道:“臣遵旨。”

    天已近午时。

    展昭和朱七此刻却不在皇城司,而是带着第四都的几个心腹逻卒去了白凡楼。按照朱七的想头,是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伤害展昭的‘罗刹鬼’的线索。展昭也觉得比起满大街无目的的寻找,还不如着重调查一下白凡楼,便也同意。

    上官英也不在白凡楼中。听留守楼内的探子的说法,上官英今日不知何缘故,既未来白凡楼,也不在探事司。但上官英平日里本就行踪诡谲神出鬼没,探事司上下也早就习以为常。况且即便知道,也不会轻易透露给他人。展昭也不再多问,便径直带着第四都的人进了白凡楼,寻那通往排水沟渠的入口。

    白凡楼的排水沟渠入口就修建在酒仓中。白凡楼为了招揽客人,刻意将酿酒厂布置在庭院当中,要前来白凡楼的客人都能看得见酿酒的过程。而酒仓则是孤零零的一间大房,高可二丈有余。几与白凡楼的二层楼相当。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常卖酒的坛子,均用黄纸封了口,坛身上红底黑字贴着各自的名头。

    展昭很少饮酒,对酒的种类、口味更是知之甚少。浑然不似朱七如入宝库般啧啧称奇。展昭迅速在角落里寻着压在入口的青石板,向众人一摆手示意跟上,便纵身跳了下来。

    “都头,没想到东京的排水沟渠是这般景象!竟如此阔朗!”朱七点着了火把,好半天才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待看清排水沟渠的真面目后,不禁感慨道。

    “不错。昨日之前我也从未想到这里居然有另一番天地。”展昭道。声音毫无波澜。

    朱七举着火把,四处照了照,好奇道:“都头昨日,就是在此处与那二鬼遭遇?”

    展昭沉默着点了点头。

    “啧啧,这里乌漆嘛黑的,又是近身肉搏,昨日要换了是我,恐怕早做了他们的刀下亡魂。都头不愧是我缉捕司第一高手。”朱七咂舌道。语气间充满了对展昭的敬佩。

    展昭打断朱七的话,转过脸正色对众人说道:“这里连我算上共有八人,两人结队,分开看是否能找到有用线索,找仔细些。一个时辰后我们仍在这里会齐。”

    “是!”众人异口同声道,立时便各自组队四散而去。

    展昭却不忙着走远。只一边慢慢踱步,一边尽力回忆着昨夜与‘罗刹鬼’激斗的每个细节。最疑惑的就是那两个人,究竟是怎么抽身的呢?一个人驮着另外一人本就行走不便,就算用了烟弹来拖延辰光,至烟雾散去也不过一袋烟的功夫。怎么会在须臾间就没了踪影?

    见展昭眉头紧锁,在后侧紧跟着展昭的朱七便在一旁插嘴道:“都头,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不妨说出来我们一起参酌。”

    “唔?唔。”展昭回过神,轻叹一口气道:“有件事我始终想不清爽。当时在场的人不在少数,那两个贼人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撤离的呢?”

    朱七沉默了。这个情形的确匪夷所思。轻功的高手自己见过不少,只是若按照展昭的说法,这形同鬼魅的轻功哪里是人力所能及?眼前的排水沟渠幽深漫长,根本看不到尽头。难道,那二人真的是鬼不成?朱七想着,不禁感到后脊背发凉。远处不知从哪里隐隐传来呜咽的鬼哭声。

    忽的,一滴浑浊的液体滴落在朱七脸庞。

    朱七下意识用手一抹,随即脸色大变!

    这,这是,这是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