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侠五义之水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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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巨蚺

    “去,给那个小白脸喂点水,别教他死了。”刚刚狂笑的人说道。即刻便有人端着一个破碗舀了水送过来,那水也不知放了多久,又凉又腥。白玉堂喝下去第一口,五脏六腑仿佛都如结了冰一般,喂水的人也不管不顾,接连给白玉堂喂着。直到白玉堂咳嗽着又把刚刚喝进去的水又吐了出来才罢手。

    “兀那小白脸,你是怎么进来的?犯了什么罪?快些从实招来!”那狂笑的人模仿着公堂上的判官,大喝呵斥着问白玉堂道。旁边几个犯人也列着队杂七杂八喊道:“快招,仔细打了!”

    白玉堂经这一折腾,精神倒好了些,不似刚刚般委顿。抬眼环了四周,见都是些穿着破烂的犯人,虚弱道:“原,原来,这里。。。就是司牢。”忽的上来一人踹了白玉堂一脚,呵斥道:“是又如何?陈大人问你话,快从实招来。”

    白玉堂一阵腰间一阵剧痛,一口气差点未喘过来,硬撑着趴在地上抬眼怒瞪着踢他的人。

    “哟呵,还不服气!”那人便又跟上了几脚。

    “慢!”刚刚狂笑的人说道。白玉堂这才看清面孔:此人六尺多高,虎背熊腰。看去二十七八年纪。发髻有些乱了,垂在脸上多绺头发,却仍遮盖不住一双三角眼凶光四射,眉中毛型逆生。相书所载乃暴虐恣肆之相,屡试不爽。

    “你是皇城司的人?”那人口气凶狠的问道。

    白玉堂身上还穿着皇城司的制服,虽说已经沾了血污且已凌乱不堪,但却被看在了眼里。

    “是。”白玉堂勉强答道。

    “你既是皇城司的人,又怎会被关进这司牢里?”那人问道。

    “我,我重伤了自己的同僚。。。”白玉堂答道。

    “就凭你?瞧这小白脸模样,怕不是哪条街里卖屁股的篾片男宠吧?”一个犯人插嘴道,引得众犯哄堂大笑。

    “想不到这皇城司外面瞧着是威风八面的,原来内里是一窝兔子!”

    “那小子,你晚上轮着陪各位爷爷耍开心了,就免了你过堂了!”

    “嘻,老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试过男人滋味呢。”

    “吹了灯就当胯下是个婆娘,都一样!”一群牛鬼蛇神正你一言我一句过着嘴瘾,一个犯人似真有龙阳之好,竟真的走上来在白玉堂脸上摸了一把,呲着大黄牙嘴里道:“瞧这细皮嫩肉的。。。”

    说时迟那时快,白玉堂瞅准了机会敲碎方才喝水的碗,忍着手指剧痛一把抓过犯人,手里拿着破碗片架在其颈间,横眉咬牙切齿道:“欺人太甚!”说罢竟真的一把将碎碗片刺进了对方脖颈里!顿时血喷如注,那犯人一头栽倒在地,眼看只剩出气没了进气。

    牢房里的众犯人都突如其来的场面镇住了,谁也没想到一个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下这般辣手,紧接着牢房里像开了锅般大乱,冲外呼救的,骂娘的,抢过来看伤者的,倒是那满脸凶相的人反应快,箭步冲过来一脚踢在白玉堂脸上,力道极重。白玉堂登时晕厥了过去...

    开封府衙门前。

    戴着白布帽子的颜福向衙役苦苦哀求着:“这位官人,我家老爷已经去了,留下的遗书求求您还给小人,小人也好跟老爷家里人有个交代...”

    “哎哎哎,你这厮怎地又来了?都告诉你了,遗书是证物,怎能给你?”门前的衙役冷着脸挥了挥手里的刀并大声呵斥道。

    颜福再忍不住哽咽着:“...呜...呜,老爷,您可叫俺怎么办呀...少爷还年幼...夫人身子骨不好...全家都指望着您...您怎么舍得撇下这一大家子,自己去了?...我糊涂的老爷啊!”

    衙役一把推开颜福,道:“还不快滚?你个老不死的。你家老爷颜贻直是狗官,不连累家人已经算是便宜你了,再不走,当心给你也抓起来,问你个同党罪!”

    颜福被推倒摔了个大马趴,索性扯开了嗓子大哭:“我家老爷不是狗官!是清官!我家老爷冤枉啊!啊嗬嗬....”

    衙役听得十分不耐烦,喊道:“来啊!此人妨害公务,给我拿下!”

    “是!”一众衙役早看见这场面,听长官呼叫,便齐声应着提了水火棍近前来。

    此时天长起来正值傍晚,又都过了用晚饭的时辰,街上满是散值的、闲逛的、等着晚上开市的行人,谁不要瞧热闹?早有无所事事的闲汉围过来,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开封府差官打人了!”

    “那老汉,民不与官斗,你就快些走吧。”

    “人家不就要个劳什子遗书,就给人家呗!”

    “哎,可怜呐。”

    “可怜个屁,狗官家人能有甚的好人了?”

    领头衙役见人多嘴杂,身边衙役迟疑着没动手,烦躁道:“愣着做甚?动手!”

    忽的旁边走来一人,冲着席地而坐的颜福道:“老人家,这里是衙门口,有事回家说。咱们走。”说着扶起颜福。那颜福感觉浑身一阵松,也不见来人如何使力,轻飘飘就把自己一把拽了起来。正诧异着来人身份,那人便在耳边低语道:“在下姓展名昭,与颜御史有一面之缘,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来人正是展昭。昨日听了白玉堂所言对颜贻直的死大有疑虑,便趁着散值之前又来开封府试探,企图打探出些消息,不想又吃了闭门羹。可巧的是在门前碰上了颜福。颜福一怔,但见展昭绝无恶意,便一边抽噎抹着眼泪一边跟展昭去了。

    二人迤逦着回到颜宜直的家。此时门前已经贴了封条。于是二人索性在颜家门前席地而坐,那颜福看来这两日没怎么睡觉又受了刺激,说话已经不怎么利落。一路走一路哭丧着脸颠三倒四说着,好容易才把事情跟展昭说明白了。

    原来当日颜福见颜宜直上吊,起初吓得丢了魂,接着就是失声痛哭。慌里慌张把颜宜直的尸身放了下来。但是蹊跷的是,颜福在老家见过人上吊。上吊而死的人莫不是眼睛突出,舌头伸得老长。可颜宜直却是闭着眼睛,嘴角似乎还有干了的血迹。颜福诧异着碰了碰颜宜直的脑袋,却直接歪到了一边,原来颜宜直的脖子已经断了。登时吓得颜福转身就跑出去报官了。

    “颜御史的遗书你见过吗?”展昭沉吟着听完,问道。

    “我不识字。不知道写的什么。”颜福才刚刚止了哭,到了家门口又忍不住触景生情,嘴一歪又差点哭出声来。

    “颜大叔慢哭,”展昭换了称呼接着道,“那开封府怎么处置呢?”

    “我报官之后,开封府就拿我收了监,说我是什么从犯。后来一个大老爷审了我一天,说在家里搜出钱财,问我知不知道,我说肯定没有。我家老爷的钱除了按月给家里寄回去剩下的都给了我,刨去我的工钱、吃喝、房租,哪里有甚的余钱?那大老爷看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把我撵了让我回老家报信。我不肯走,就在开封府外胡乱找个街角歇息。”

    展昭忽然想起什么,道:“那前一天晚上颜御史有何异常?对了,他不是出去吃酒了么?”

    “是是,你怎么知道的?”颜福睁大了眼道。

    “这个过会再说,他是跟谁一起吃的酒?去哪吃的?几时回来?”展昭问道。

    “我想想,那天傍晚来了个中年汉子穿得好生体面,穿着一身绸缎衣裳,看着像是富商,也不说姓甚名谁就只拿了个帖子来专请老爷。起初老爷不肯去,后来不知道那汉子说了什么,老爷就答应了。可在哪里吃的酒,老爷没说。就只让我早歇息,不用等他。可我看老爷满不乐意的。”颜福回忆道。

    “你家老爷几时回来的?回来就没再说什么?”展昭接着问道。

    “时辰不记得了。只记得老爷回来的时候是两个人搀着,已经醉的不省人事。我开了门,那两个人不教我帮忙,就这么扶着老爷上楼了。”颜福仔细回想着当晚的事。

    “那你后来没再上楼看看?”展昭问道。

    颜福摇摇头答道:“没有。那晚不知怎的,自打那两人来过,我就困得睁不开眼,一觉迷糊到天亮。”

    看来这二人与颜宜直之死有莫大关系。展昭心里默念着,嘴里却问道:“另外那个人是什么模样打扮?”

    颜福想了想道:“另外那人没说话。但是看着也不很年轻,得有个四十岁上下了。他看我一眼,不知怎的,心里就一阵发毛——我说不上来,好比自己光着身子站在他跟前,什么都瞒不过他。”

    颜福的证词太模棱两可了。来人特征和身份都过于宽泛。但是颜福一个普通百姓,要他如自己一样记得这些事也实在难为。想着,展昭问道:“如若再见到这二人,你能认出来吗?”

    “能!来家里的客本来就不多,只要见过面我都能记得。”颜福斩钉截铁说道。

    展昭知道颜福什么也说不出了,便也不再问案情,只说道:“好。颜大叔你今后有何打算?”

    说起这个话题,颜福仿佛无限感慨似的:“我也不知道。本来我想等老爷棺殓了送回老家,跟老爷家里人报丧,然后就回乡种地。可,开封府非说老爷是...狗贪官,说什么畏罪自杀者不得回乡安葬,得就地处置。我跟老爷主仆一场,又是亲戚,我要是就这么回去,怎么有脸见主母、少爷?”说着便又拭泪,“我打定主意了,老爷的事一天没有个说法,我就一天不回乡。睡大街讨饭吃我也得等。”

    展昭也跟着叹了口气。虽说与颜宜直相识不久,但是这些年在皇城司也算是阅人无数。如今像颜宜直这般清正君子德行的官员可谓凤毛麟角。他也不相信颜宜直有贪腐受贿之事。如果颜宜直真的如传闻所说与人分赃不均,也只会打碎了牙往肚里咽或者换个别的方式报复。何以颜宜直会主动上劄子给官家,又非要拉上素昧平生毫无交集的皇城司来办案呢?岂不是引火烧身?这点从情理上说不通。展昭隐隐觉得近来发生的事似乎有什么关联,却一时也捋不清晰。想着,展昭对颜福说道:“颜大叔,既然你眼下无处可去,不如权且住我家里吧。虽说跟颜御史相交甚短,可我对颜御史的为人还是十分佩服的。我也不相信他有贪贿的事。”

    颜福有些意外,更觉过意不去的:“这话是怎么说的?我这么个糟老头子,当不起...”

    展昭打断道:“无碍。我没有家人,平日也不怎么着家。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你要过意不去,帮我做些家务,就当做房租吧。别再推辞了。”

    颜福见展昭虽说冷面冷语,但却是一副菩萨心肠。不禁眼框一热,:“展少爷这么可怜我这老货,今后必定公侯万代的...”展昭起身一摆手止住,语气仍旧没变道:“走吧。”颜福答应了一声,唯唯地在展昭身后走了。

    颜家门斜对面,一个头戴蓑笠、渔夫打扮的人,见二人离开,也跟着起身,若即若离的跟了上去...

    一片漆黑中。忽然有了一丝丝光亮。

    “朽木不可雕也。哎。”随着一声粗重的叹息,白玉堂隐隐约约看到了远处有个看不清面庞的人,手持孤灯,转身渐行渐远。

    “我不是!我不是朽木!你给我回来!”不知怎的,他忽然内心有股强烈的不甘涌上喉头,冲那远去的背影大喊。

    “你居然,还活着。”不知从哪传来一句阴狠的声音。

    白玉堂擢然开目,原来刚刚是南柯一梦:“这,这是哪里?你又是谁?”

    “哼。拜你所赐,这是司牢里的冰狱房。”这声音显然就在自己面前不远。白玉堂忽的觉得身上有些麻木,刚想抬手活动,却发现自己被戴上了木枷。紧接着便是一阵阴冷,比刚刚在牢房里渗入骨髓的湿冷更加令人难耐。试着挪了挪身子,白玉堂这才觉出来坐的地方结着一层厚厚的冰。

    白玉堂抬眼看了看周遭,一间一丈见方的屋子,屋顶却压得很低,看着是不能直立起身子。只在墙面上挂着一支烛灯。那只蜡烛看起来也即将烧到尽头,来一阵风就可能随时会熄灭。眼前坐着的正是那个一脚踢到自己脸上的凶恶男人。此时他与自己一般戴着木枷,歪坐在地面上。仍旧恶狠狠的看着自己。

    “冰,狱房?”白玉堂喃喃问了句。

    “哼哼,这是皇城司那帮杀才关人犯禁闭的地方。”凶恶男子如同自语般说道,“皇城司折磨人的手段真个不含糊。”说完,两个人便陷入了沉默。

    “那小子,你叫个什么名字?”许久,凶恶男子开口问道。

    “问,我?”白玉堂犹豫说道。

    “屁话,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我姓白,白玉堂。”

    “瞧不出来,你这小子看着弱不禁风的,居然还敢下杀手。是个愣种。”白玉堂听对方话头,居然对自己还有一丝欣赏。不禁一怔。

    “多说说话,醒醒神。不然在这地界睡过去,什么辰光死了都不知道。”凶恶男子说道。

    “那你,为何会被关到这里?”白玉堂好奇问道。

    “还不是因为你?你小子伤了人,我踢了你。牢卒过来正巧看着,就以为是我们斗殴闹事。也不多问,就给我们关在这了。”凶恶男子轻松说道。

    “那,要关多久?”白玉堂明白了缘由,接着问道。

    “这可不好说。不过我估摸着也就是三五天。我身上有案子没问清,他们不会就这么要我的命。”凶恶男子抬眼看了看白玉堂,接着道:“但是你可就不好说了。我听说皇城司家规甚严,伤害自己人可是重罪。”

    白玉堂苦笑一下,道:“这都是命。”

    见凶恶男子无话,白玉堂找话问道:“这位...大哥,如何称呼?敢问台甫?”

    那凶恶男子道:“你们这些读书人,说话就是文绉绉酸溜溜的。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汴梁漕帮陈龙。江湖上的朋友抬举我,给起了个诨号唤做镇河铁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