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海城门口，唐龙紧随着郝少爷，从金行的后门进入里头，避开前头流民的耳目。

    金行是一座前店后住的建筑，唐龙对这里并不陌生。

    刚进门，就见一位身穿灰色长衫、戴着圆形眼镜、下巴一撮白胡的老者，垂手侍立在侧，“少爷！”老者打了声招呼，声如洪钟。

    然后，他朝唐龙点头示意，浑浊的老眼里，满满的欣慰和欣赏之意。

    唐龙咧嘴一笑，轻声叫了声：“许师傅。”

    老者是金行里隐瞒幕后的“掌眼”。

    在旧世界，“掌眼”一般出现在典当行，评估典当品价值的伙计或者掌柜，难道这收废品的，还要配个“掌眼”？

    确实如此，金行收的是废铜烂铁，但是却有一个并不被流民所知道的秘密，他们眼中的“废铜烂铁”，其中却有些旧世界遗留下来的奇珍古玩，或者镶嵌在上面的翡翠珠宝，往往这类物品被旧世界的主人层层保护，防水防盗做的很好，最不易被海水腐蚀，保存下来都比较完整。

    没有文化的流民自然不知道这类宝贝的珍贵之处，在他们的眼中，只有金银铜铁才能换来粮食。而金行却要把它们单独挑选出来，卖个好价钱，这也是金行或者说政府盘剥流民的隐蔽手段之一。

    战时黄金盛世古董，在那些局势稳定的大城市里，原本人类深埋在骨子里的原始欲望再次被激发出来，在家中摆放几件古玩古董，奇珍异宝，成为有钱人显摆家底的心头好，也是巴结达官贵人的硬通货。

    唐龙是流民中，为数不多知道“废铜烂铁”真正价值的人！

    从两年前开始，他就不再卖废铜烂铁，或者说，不再把那些自己辛苦淘来的“废铜烂铁”拿去贱卖。

    时间流转到两年前的某天，闲暇之余的许掌柜正垂帘幕后，闭目养神。

    日头西沉，前来买卖的流民都已经散去七七八八，再过半个时辰，金行也就要打烊，此时老者已经开始打盹了。

    这时，冷不丁一位少年进了金行，拿出了一块金表放在柜台上，毛遂自荐说这是旧世界的一个大牌子，品相完好，至今表针还能走动，希望看店的伙计不要把它当做废铜烂铁看待，能否估个好价钱？

    伙计时常被老者交代，碰到这类好东西要仔细些，言外之意，可以适当的溢价收购，所以仅仅也就瞥了眼，就做主用一个铜元来收。在他的眼中，这金表是精铜制作的，不足三两的铜，能够给一个铜元，已经是对流民开恩了。没想到那位少年非要一个银币，气的伙计拿起鸡毛掸将他赶了出去。

    老者知道那位少年所言非虚，那块表确实是旧世界一个顶级的牌子，品相如此完好十分少见，转一个金币卖出去是没问题的。但是，规矩就是规矩，如若此例一开，流民们茅塞顿开，那以后金行还如何运作？老者也就忍痛默许了伙计的作为。

    没想到过了没多久，那位少年又转头回来，拿了一个大白碗放在桌上，说是旧世界的古玩珍品，要价一个金币。

    老者仔细一瞥，那碗薄如蝉翼、白若凝脂，显然是一块上好白玉雕琢而成，虽未上手细细把玩，但至少是个珍品，估价两个金币问题。

    伙计骂骂咧咧，说我这是收铜铁的地方，你拿个吃饭的白碗来骗钱，要不是那少年出手快，早已经被伙计随手丢到了店门外，化为无数碎片，看的老者眼皮直跳。

    虽然金行确实不收金银铜铁之外的东西，流民也不会拎不清，拿着牛头不对马嘴的物件来收购，但是呢，不收并不代表老者不懂，在金铜上面镶嵌的翡翠玉石，在老者的眼中都是宝贝，往往都要被仔细取下，单独高价售出。

    老者每月能够领到工资的多寡，可是与自己的眼力劲挂钩的，也就是说，此类被他挑选出来的珍品古玩、翡翠玉石卖的越好，自己的抽成也就越高。

    少年生怕伙计手中攥着的鸡毛掸抽在自己身上，更怕两座门神一样的保安把自己架住丢到门外，还没等伙计动手，自己就转头跑出了门。

    正在老者肉疼之际，那位少年又肩扛着个东西，晃晃悠悠地进了门，少说也有数十斤的样子。

    老者伸长脖子细看，惊得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青铜器啊！

    旧世界的遗迹，早已经浸泡在海水中。往常，金行也收到过青铜器，但是已经被海水腐蚀的面露全非，要不是老者内行，任谁都以为是个铜疙瘩呢。

    今天老者一眼能够认出，少年抬着的青铜器，居然是个青铜尊，上面的龙虎纹清晰可见！这可是品相完好，难得一见的至宝啊。

    老者再也坐不住了，在帘幕后面打了声铃铛，示意前头的伙计无论如何要收下来。

    伙计见少年终于扛了件对版的东西进来，这个铜家伙，看来分量还不小，而且极少铜锈，也挺高兴的。

    得到了老者的授意，伙计收敛了情绪，将少年当做大主顾看待。

    称重，评估等流程走下来，伙计道：“铜百斤，无损，兑换100枚铜元，我给你些溢价，得金元一枚吧！”

    一枚金元，那是对流民极少开出的价码。伙计倒有些羡慕这位年轻人，单这笔生意，足够这位流民购买千斤合成粮了，无忧生活几年没啥问题了。

    “等下，”少年断然拒绝，“老板，你睁眼看看吧，这可是一尊青铜尊，在旧世界那可是国宝啊，我要一条小黄鱼！”

    “啥？”伙计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条小黄鱼！”少年比划着一根指头，斩钉截铁的重申道。

    “滚你妈的蛋！”伙计血气上涌，一时间把掌柜的交代抛之脑后，抬脚朝少年踹去，“别他妈给脸不要脸，一条小黄鱼，你他娘的做梦呢！”

    小黄鱼，指的是官方为方便大额交易，制作流通的小根金条，一条小黄鱼兑换10枚金元，分量在50克左右。别说伙计没见过小黄鱼，就是金行里面也极少储备啊。

    “买卖不成仁义在，你怎么还骂人！”少年侧身躲过，悻悻然道。

    “保安，快来，把他给我轰出去！”伙计真动了肝火，这个流民也太刺头，他心里已经动了强买强卖的心思。

    “慢！”一个声音从幕帘后头飘出。

    两位看守大门，虎背熊腰的保安撸起袖子正要上前，听到喊声，这才停了手。

    “掌柜的。”伙计见到许掌柜已经拉开幕布，脸色不虞，连忙将手里的鸡毛掸藏在身后。

    “小伙子，你进来！”许掌柜看也不看伙计，朝少年招呼道。

    少年转头见一位老者掀起了帘幕，露出了一张瘦削的白脸，揣测老者定是个管事的，朝伙计龇了龇牙，挑衅似的挑了挑眉。

    伙计深知一向深藏不露的掌柜出面，定是自己犯了什么错，局促不安地抓着衣服下摆，踌躇不前。

    徐掌柜并不是因为少年身怀异宝而主动露面，而是因为这位流民少年三次都说中了宝贝的身份来历，虽然模糊不清，但见识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位流民的身份，他心生好奇和警觉之心。

    否则，就凭着少年拿过来的三件宝贝，他随随便便让外头的边防军，给这少年安个莫须有的罪名，那也是无本万利、手到擒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