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镜
晓镜和安康两人的眼睛都戴着眼罩,晓镜抓住他的手,害怕他一时冲动,把眼罩给扯下来。
叶东一个人,头上贴了块纱布,开着车,前往俱乐部。
唯一确定车后两人是否乱动的方法,是不断地看透视镜。
如果大家都像晓镜与安康一样遵守规则的话,效率必定要高出许多。
在等待对方来接自己的时候,晓镜还和安康聊了不少。
比如安康也对信纸的内容感到吃惊,尽管这不会降低爷爷在他心中的地位。
一个月前,他和晓镜一样,回到旧屋,挖出信纸,然后被信纸的内容吓坏了。
爷爷曾经是想抛弃他的。
为此,安康还一个人大哭了一场。
如果信纸内容无误的话,爷爷应该是在最后关头,也就是第二天,去找了“她”,然后才决定好好收养安康的。
她救了安康。
安康并不知道“她”是谁,一个劲地问晓镜,那差不多也算是他的再生父母,还怀疑是不是爷爷当年的某个老相好?
晓镜以不知道搪塞过去,毕竟信纸上的内容是爷爷的自白,而不是对晓镜的告诉。
相对于信纸最后的难过,那起码还算是人性的一部分,安康不能理解的是前面的东西,自己的头发原来并不是生来发黄的,是在爷爷的注视下,一下子‘变’黄的。
这到哪里说理去?
晓镜当然也无法解释。
所以安康篡改第五页信纸,仅仅是为了‘保护’爷爷。
在他得知爷爷去世,并且晓镜回旧屋的同时,联想起了此事。
两个墨镜,本来是父亲对安康下达的指令,好好跟着晓镜,却意外促成了晓镜自己都无法解释的行踪。
和晓镜一样,爷爷到底怎么死的,安康也产生了同样的怀疑。
于是,才会对‘她’到底是谁,如此好奇。
晓镜带着安康去见向天,因为他们都提到了‘外星人’。
要么这全世界,除了自己以外,都是外星人。
要么,他们相见后,一定同病相怜。
车肯定是要往城西开,从刚才的地点计算方向的话,大部分只有坐在左边,才能从窗外摸到点阳光。
晓镜的右手依然抓住安康的手腕,左手轻轻地伸到车窗外去。
开窗,是他对叶东提出的唯一要求。
至于自己头痛的事情,暂且不告诉任何人,不能一来把自己曝光个干净,却什么都没有捞到。
所以,要‘忍’。
今天出门的时候,都没有听夜芸多说几句话,只是答应她,会把直播的事情补上,然后拿出一叠现金,让她帮忙去存一下,再转给自己。
那钱,晓镜谎称是从朋友那里暂时借的,还拿出一万元,说是住在夜芸那里的房费,她说什么都不要,把现金塞进包里,就去上班了。
现在去找向天,问个明白。
那么算下来,昨天在向天那里的表演,多此一举,本来还想着让对方来找自己,吊一吊他们的胃口,结果从昨晚他们把自己送回夜芸那里来看,他倒是有十足的把握,会让自己去找他们。
他是对的。
那就去吧。
奇怪的是,老鹰并没有来接自己。
上次自己迷迷糊糊的,没有记路。
这一次,叶东因为要牵引两人,难免疏忽。
晓镜从裤兜里掏出一些小石子,不时往两边弹碰,靠声音来判断周围的环境。
基本上是小路,和见过的平房区类似。
地势本来具有的起伏,造成了像在一个低层商品楼的假象。
安康下了车后,变得紧张起来,不断追问是否和昨夜的开枪有关联。
叶东也就不得不多照顾他一些。
“确实有关联。”
晓镜听不懂叶东的意思,不过他倒是吓住了安康,让他老实了一些。
一旦两个人把眼罩摘掉的话,今天的见面算是告吹,对方也会换地方。
晓镜心想,告吹就告吹,要在上了阶梯,即将进门的瞬间,摘下眼罩,看看这房子,到底藏在什么样的环境中。
哪里知道,这一次,不仅没有上阶梯,而是走了一个斜坡后,直接进入了房间。
有很多入口,
打消了晓镜不安分的念头。
解开眼罩过后,安康和自己昨天一样,对房间里的一切好奇。
墙上的投影幕布内容,图片是昨晚上的碾压事故,文字是晓镜已经看过的大致通报。
左看右看,还探着身子看了看厨房,老鹰不在。
只有叶东和向天。
“别看了,你做过什么,不知道吗?”
叶东把头上纱布的那一边,转过来,朝晓镜示意。
向天从阳台回来,这一次他没戴墨镜,但仍然把手中的雪茄指了指。
晓镜摊开手,表示自己要来一支。
向天从阳台上的雪茄盒里取出一支,走进来,扔了过去。
晓镜敲了敲桌子,表示需要一个打火机。
向天把屁股靠到晓镜这边的桌子上,把打火机推倒他面前。
还挺讲究,居然不是用那种一块钱的。
晓镜把雪茄放进嘴里,翘起二郎腿,点燃火,靠近。
“要修剪一下。”
叶东在背后说。
晓镜看了看,雪茄头是包装死的。
“我知道!我是看这个打火机还有没有火,挺漂亮的。”
晓镜两条腿换了个上下。
向天从西装里面掏出一个雪茄专用的修剪刀。
“老鹰呢?”
晓镜问。
“你刚才没听我说?她差点被你杀死了,你却……还惦记她?”
叶东先于晓镜从桌上拿走小剪刀,然后等讲完话才递给他。
晓镜的理解是,昨晚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
向天说完把目光转向晓镜背后的安康。
“他是安全的,放心。”
晓镜尽可能让他们打消疑虑,其实这句话是多余的,如果对方不同意,安康肯定不能一起过来。
“向天叔叔……”
晓镜把雪茄塞进嘴里,再次点开打火机。
“我们可以在阳台谈吗?我想晒晒太阳。”
“不可以。”
晓镜看了看对方咬定牙根的回答,再看了看叶东,麻绳就在他脚下,他摸了摸纱布上面渗出的血渍。
“不好意思,我先道个歉,昨天是我没有礼貌,没有听你把话讲完……”
“你不想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你还记得吗?我想先听听你的解释。”
向天打断晓镜问道。
“昨天晚上,我可能有一点……不太舒服,因为在路上的时候,我碰到了一场车祸,当然,不是我,是我看见了一场车祸,然后引发了一些应激反应。你知道PTSD吧?”
晓镜想到了专业名词,立马抛出去救驾。
“创伤后应激障碍。”
干,他居然知道。
“对,我可能就是有点反应过激,你明白吗?脑子不清醒,然后做了一些愚蠢的行为,大概这样。”
“哦,是吗?”
向天说完吸了一口,微微抬起头,屁股从桌上下来,转过来,看了一眼投影幕布上的内容,绕过晓镜,然后把烟吐向了安康。
安康咳起来,和晓镜昨天一样。
“昨晚的事,我还要理一理,好吧?现在我希望你把昨天没说完的东西,继续讲下去,有关那个镜子的。”
向天坐直了身体,想了想,看了一眼叶东。
叶东走向阳台,去关窗帘。
“不用幻灯片了,你有什么,直接在黑板上说吧?除非还有我没看过的东西?”
叶东看了看向天。
向天点点头,把雪茄放到了桌子边缘。
没有阳光,晓镜开始难受起来,只有弯着脚趾在地上强忍着摩擦。
“黑板,塞·汤伯利,你私底下自己复习了吗?”
向天把投影幕布拉上去问道。
晓镜趁他回头的瞬间,点了点头。
接着,他又在干净的黑板上开始模仿塞·汤伯利的黑板系列绘画,疯狂地画起来。
叶东伸了个懒腰,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看来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很快,黑板上面已经画满了六行圈圈。
“这是什么?”
向天指着左上角第一个圈圈。
“你刚刚画上去的一个圈。”
“那这个呢?”
向天指着第二个。
“连着第一个的圈。”
“那这个呢?”
向天走了三步,到中间偏右的位置,指着第二排的某个圈。
“都一样,一个圈。”
“都一样?晓镜,你告诉我,它们哪里一样?”
“我是说,我的意思是,它们都是圈圈嘛,没什么不一样。”
“它们不一样,没有一个圈圈是一样的,如果用一个词来说,是联结,如果用两个词来理解,是重复和循环。”
向天开始专注起来。
“这玩意,五亿,人民币。”
晓镜对安康说,比出五个手指头。
“五五五……五亿?”
安康的口吃是正常人的反应。
“充满了诗意。”
晓镜把头回到黑板的方向,并从嘴里吐出烟雾。
“随意是最难的。每一个圈的开头,都是上一个圈的结尾,每一个圈的结束,又是下一个圈的开头。它们独立,却又互相联系,它们被上下左右禁锢,可是又无比自由,它们有着边界,但是却如此自命不凡。晓镜,这不是诗意,这是我们自己。”
晓镜打了一个哈欠,把头往后一偏,没拿雪茄的那一只手,对叶东做了一个喝咖啡的动作。
“你听懂了吗?”
“呃……镜子,你昨天说过镜子,我想听听镜子。把手伸进镜子,出现了不可描述之事?”
晓镜把雪茄支到离脸庞更近的地方,让烟雾熏着双眼,试图减轻一点双眼的困顿和大脑的绞痛。
“我说的正是镜子。”
“不是,向叔叔,你刚才讲的是圈圈。”
“镜子。”
“好吧,不管是什么,你证明给我看。”
“我说的正是镜子,我没骗你,该怎么说呢,我跟镜子……”向天走向左边的角落,“这面镜子发生的事情,如同这个黑板一样。”
“但是你不能证明?”
“抱歉,我不能,你先听我说,语言的边界也是思想的边界,我相信我能够解释清楚。”
晓镜为了阻止哈欠连天,把毛衣拉起来用牙齿咬住,一偏头,看到了东北墙角的一双黑色高跟鞋。
肯定是老鹰的鞋。
“听完我说的之后,你可能会知道,为什么洪燕,今天不在这里。”
“老鹰?”
安康呢喃了一句,把脸偏向了房间西北角的向天。
“三年前,在尖牙山,我意外捡到的这面镜子,带给了我前所未有的体验,你在相片里面看到的惊恐,并不是我害怕夜晚,而是我的手不小心伸了进去,发生了光怪陆离的事情。”
“发生了什么?”
“我有了一个圈。”
“就算你不能证明,但是你不能说人话吗?”
“我有了一个圈,然后每次我再伸进去,就接着有了另一个圈,这两个圈,晓镜,是连在一起的,有着丰富的逻辑关系。”
“那个圈,是什么?”
“是一个……眼花缭乱,光彩夺目,千奇百怪的……宇宙。”
晓镜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安康越过晓镜,把向天放在桌边的雪茄拿过去吸了一口。
“三年前?尖牙山?镜子?”
安康自言自语起来,然后不断地咳,语焉不详,没人理睬。
“那么,你能不能现在伸进去,我是说,把手伸进那个镜子,给我看看?”
“这么说吧,晓镜,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可以,如果你们在看的话,不行。”
“什么意思?”
“并且,只有我一个人,我的眼睛看着,也不行。”
“怎么可能?”
晓镜夸大自己的真实反应,毕竟从跳台上飞下来过后,自己的世界开始能够容纳更多的可能性进来。
“你看,”向天把手触碰到镜子上,“不行。”他顺便还敲了一拳头。
“那好,我们闭上眼睛。”
“也不行,无论人的眼睛还是摄像头,只要在这个房间,就不行。”
“我们出去?”
“可以,要到外面。”
“那我们出去,都出去,走。”
晓镜正好利用这个机会,确定一下房间的位置。
叶东拉住了晓镜。
向天点了点头。
安康继续在咳咳咳。
“别磨叽,快点,我现在就要知道。”
晓镜用拳头捶了捶额头,然后把叶东推向门口,让他开门。
“雪茄,不过肺,笨蛋。”
晓镜朝安康扔过去一个鄙视的眼光。
门开。
这外面还有一个房间,昏暗,像是放了很多杂物。
叶东直接带到了最外面,有一个顶棚,是一个院子,不过比刚才昏暗的房间更加幽暗。
院子四周被黑色塑料布遮盖个严实,完全看不到外面的半点光景,唯一知道的是,院子三面都有门可以进来。
可以这样乱搭乱建,也只有这种无人管的老破小才行。
“十秒后,我伸进去。”
向天给叶东发了个信息。
因为黑暗,晓镜不止头痛,并且开始发起抖来。
坚持住。
差不多十秒了。
“走,进去。”
叶东打开门。
晓镜推开叶东,冲在了第一个。
向天把手正放在镜面上,摇了摇头。
“这不是在外面吗?”
“已经发生过了。”
“进去?又出来了?”
晓镜都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问题,估计只有在头颅肿胀的时候才会这样说。
“是的。”
向天对着镜子撸了撸头发。
晓镜走过去,第一次仔细查看镜子。
一般这种镜子边缘不是黑色的就是白色的边框,而这个镜子边缘是……
曲面。
用手摸了摸镜面和曲面,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镜中的自己,也没有什么区别。
“再来。”
“还要来吗?”
“十秒,你喊倒计时,可以吗?”
“我试试。”
晓镜心里有计划,再次把叶东和安康推了出去。
第二次。
向天从‘十’开始,缓慢地,大声地喊道……
晓镜把鞋脱下来,也号召叶东和安康这样做。
然后轻轻地,在向天喊道‘五’的时候,小碎步加速,冲了进去。
向天依然把手放在镜面上,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还没开始,晓镜,你进来早了。”
“向天叔叔,你说它会带你去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差不多吧。”
“那是哪里?”
“哪里我不知道,但是我去了很久。”
“很久?”
“是的,不过没关系,我习惯了,还来吗?”
晓镜看了看对方的双脚,距离感刚好可以把手撑在镜面上。
“这样吧,向叔叔,你如果真能伸进去,那么你这样做的时候,可不可以把双脚紧贴着墙脚?左脚和右脚一前一后,一起靠着。既然你可以伸进去,就应该不会失去重心摔倒。”
“我试试。”
“现在做。”
“哦。”
向天说完,背抵着西墙,左脚在后,右脚在前,贴着墙角,左手吃力地弯曲着。
晓镜三人再次离开房间,同时晓镜偷偷把门锁打开,只是关闭了门,再来到前院。
向天给出了信号,继续开始倒数。
晓镜比出‘嘘’的手势,轻声地告诉了叶东和安康,这一次他一个人进去。
飞进去。
这个杂物房,大概五六米的进深,用做加速刚刚好,晓镜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次,向天喊到了‘1’后,还稍等了几秒。
冲……
撞……
跃……
砰!
门开。
晓镜眼睛都没眨一下,死死往角落里看去。
正是在这一瞬间,向天的左手手掌触碰着镜面,接着身体离开镜面,两只脚因为紧贴着墙角,在重心的牵引下,而不得不摔倒。
除了他故意这样做,且时间计算得刚刚好以外,完全没有任何其它解释。
晓镜和向天两个人,都已经在地上。
都摔得不轻。
晓镜年轻一些,站起来,走过去拉了他一把,顺便摸了摸镜子。
叶东和安康跟进来。
晓镜顾不上肩膀痛,想往阳台走,去晒太阳。
叶东拉住了他。
安康也在他衣角扯了扯,想说话。
“晓镜?我……我……我跟你说……”
晓镜头痛欲裂,五彩斑斓的倒影从喉咙冒起来,像是千万只飞蛾从一盏路灯上面飞过。
想吐。
“晓镜?”
安康还在呼喊他。
“啊!”
太痛了,不行了。
“为什么要等那么久才进来?”
向天整理着衣服的褶皱。
“我刚才离开了很久,你们知道吗?”
叶东双手抓住晓镜,让其动弹不得。
“咦……呃……嗯……诶……啊……”
一些口水开始流出来,还有鼻血。
“向叔叔,你说,我……我听得到。”
晓镜不想再错过更多,推了一把安康,让他住嘴,力气不小,或者说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双手。
安康直接被椅子给绊倒。
这一次,晓镜想要努力坚持一下,实在不行,也要在这次眩晕之前,听向天把话说话。
“向叔叔?”
晓镜大喊道。
向天见状,只能长话短说。
“晓镜,这面镜子,只可以我一个人使用,跟它发生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很遗憾,我不能证明给你看,只要你看着,就不行,不仅你,哪怕是一只猫,一条狗,一只苍蝇,一条壁虎,如果在看着,都不行,因为,这面镜子,似乎知道,有东西在盯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