瘆水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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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闻

    子银一行人跟着正举着班旗的辅导员从班车上下来的时候是九月初一个阴天的早晨,此时的班车正停靠在椮山环山公路尽头的临时载客点上。

    对于从小在海边长大的子银来说,这次“三下乡”社会实践活动给了他难得的一次进入深山“游玩”的机会。在他印象中,从幼儿园到高中好像都没有出过自己老家所在的城市,而每天来来回回见到的风景都是他家对面的那片大海,所以时常会向往能到某个深山里生活一段时间,体验一下不同的生活方式。

    就跟见多了大山的人内心普遍向往大海一样,人心里永远都缺陷着一份一直得不到填补和满足的东西。

    “游玩”只是子银自己带了些私心的想法,因为他们这三十多个人的队伍此行主要的目的还是以大学生志愿者的形式深入偏远农村传播先进的文化和科技知识,在体验、调研基层社会现状的同时提高社会实践能力和思想认识。

    由于主修的是电子信息工程专业,每个人除了都带了一些随身衣物和日常用品以外,车上还卸下了好几箱早已打包好了的电子仪器和工具,比如示波器、万用表、电烙铁和锡线等等。

    这些东西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大家帮山民们修理各种家用电器时会派上很大的用场。

    对于这群刚步入大二的学生来说,除了常用的电风扇和吹风机之类相对简单的小电器以外,像电视机、电磁炉和洗衣机之类相对复杂的电器对于他们来说还是会有些棘手的,所以学校也派了两个马上就要毕业,成绩优异并且动手能力强的学长过来当外援。

    在下车后的一通忙活之后,各种行李物品已经井然有序地放到了几个可以折叠的小推车上。在一个扛着班旗的女同学和辅导员的带领下,众人有人负责推车,有人负责提东西,就这样前前后后排着一只并不小的队伍绕进了通往椮山的那条小路里。

    扛着班旗领路的女同学叫舻颖,她是欻村村长的女儿,而众人此行正是要前往欻村。

    欻村主姓舻,据说现在村民们的祖先基本都来自于当地一个很古老的民族。而欻现在还是依然还个贫困村,选择班上舻颖的家乡作为“三下乡”对象算是合情合理,也更方便开展各种工作。

    此时正背着双肩包的子银一边时不时掰扯着旁边的灌木丛,一边有些兴奋地跟身边同行的“搏虎”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周边的环境。

    乍一看这个“搏虎”确实是人如其名,身材高大,有些肉壮肉壮的,看起来有点虎头虎脑的样子。不过之所以叫“搏虎”,主要还是因为这家伙平时神经大条,胆子极大。凭借着他那股子连老虎也要拼一拼的冲劲,又正好姓唐,班上的同学就一致地给他封了个“唐搏虎”的绰号。

    一队人边走着山路边七嘴八舌地聊着天,大概走了约有一个小时后,刚才还弥漫着一层层浓厚雾气的远山现在似乎已经近到了可以踩在脚下的地步。

    欻村就坐落在山脚下,是个不足四十户人家的小山村,从都是粗石砖盖起来的房子就能看得出来村子里的生活条件确实不好。

    在领头的辅导员跟另外一个负责管理大家生活起居的女老师提着礼物进村跟舻颖的父亲,也就是村长打了招呼以后,众人已经前前后后地汇集到了村口,准备分配住宿。

    由于此行人数众多,大家基本是两到三人组成一组,然后以组为单位分别分配到各个有多余客房的村民家里住。子银、搏虎以及另外三个同学分到了舻颖家,因为她家正好在村子边上新盖了一间两层高的砖房,可以容纳休息的人数会多一些。

    在大家都各自回到对应住处整理好衣物,处理好各种杂事之后,时间已经到了中午。

    按照原先的计划,辅导员和女老师提起几条包装好了的猪肉,然后带着学生们往村里一个特殊的困难户家里走去。

    此时的子银正跟在辅导员和女老师的后面,在来到这里之前他的确没法想象到现在的大山里还有过得那么困难的人,直到看到了眼前那口像是石砖临时搭起来的锅灶、石块和床板拼起来的床铺以及整个破败的简陋砖房,说是家徒四壁是真的一点不为过。

    更让他揪心的是眼前的那对夫妻,他们育有四个孩子,其中两个孩子看起来应该是快要上初中了的样子,另外两个则好像才三四岁。

    妻子主要的收入来源就是务农,丈夫则患有眼疾,有很大的视力障碍,与此同时他们家里还有一对看起来已经年近古稀的老人需要赡养。

    子银的心里确实第一时间就冒出了这种条件本就不该生那么多孩子的想法,因为他总觉得父母这样的选择在这一定程度上来说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孩子都不太负责。尽管是这样的想法,他还是免不了心里还是一酸,只觉得有种强烈同情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就在子银那么呆呆地看着周遭的环境胡思乱想了好久以后,辅导员和女老师已经把手上封好的三百块钱的红包塞到了两个正坐在一边的老人手里,然后互相寒暄问候了一番,拉了一下家常就带着大伙走了出去。

    眼前的这一幕多多少少让原先就带着玩乐心态进山的子银心里有了一个很大的触动,他在想也许好好地帮山民们修理一下电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应该是他能尽的最大努力了。

    慰问完了村里的困难户后众人聚到了舻颖家里,然后开始张罗起这三十多个人的午饭。在终于饱餐一顿以后,一行人开始搬起各种仪器和工具来到了村里难得见到的有着水泥地板的简陋篮球场上。

    在村长的动员下,村民们陆陆续续地提着自家的电风扇、电磁炉和电视机之类的家电来到了篮球场上。在负责登记名字的同学贴上贴纸后,众人就开始挽起袖子,拿起工具和仪器,将手上的电器翻来覆去地捣鼓起来。

    此时夏秋交接的山里还是有很多个头极大的蚊子,辅导员和女老师一人拿着一瓶喷雾式的花露水,在场地上逐个地往同学们正裸露着皮肤的手脚一顿喷涂,偶尔也会贴心地在大家额头和脸颊上抹上一圈。

    总之众人都干劲十足,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由于并不是所有电器修理起来都那么顺利,有些棘手的还是需要时间去修,再加上天光逐渐变暗,大家在傍晚的时候全都放下了手上的活,辅导员提议先吃了晚饭,第二天早起再继续。

    当满身疲惫的子银和搏虎打着地铺躺在舻颖家新盖的房子里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多。

    这是栋只有两层楼的砖房,此刻的他们正躺在二楼的一个小厅里,小厅两侧一边是阳台和楼梯,另一边是一个卧室。此时女老师和辅导员正在卧室里面休息,因为本来就是男女朋友的关系,所以也就没有必要避嫌了。

    虽然打地铺睡小厅是子银拉着搏虎自己提出来的,但是让子银感觉到心里有些不太舒服的还是小厅墙上搭着的那个神台。

    只见那神台上正供着一个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却是山参的暗黑色木雕,而香炉里则插满了各种早就烧完多日了的只剩下香脚的残香。

    如果是在城里,十点多的时候夜生活确实才刚刚开始,但在这种深山里,十点多的世界早就已经陷入了一片死寂。

    此时的房间里静得有些可怕,借着外面投射进来的月光,子银躺着的方向正好一睁眼就会看到墙上的那个神台,这情景多多少少让他心里有点发毛。

    他拍了一下神经大条的搏虎,让搏虎一起跟他调了个睡觉的方向。之后辗转反侧了十几分钟后反而是越来越清醒,搏虎也被子银的响动吵得不乐意了,就有一茬没一茬地跟子银聊了起来。

    “唉,今天四个孩子的那一家子真的让人心酸,虽然我家也在农村,但真的没有想过现在还有过得那么困难的人……”子银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我今天其实也都不怎么忍心跟过去,因为我知道肯定又要面对这种场景,我下午还打听了一下那位叔叔的眼睛得的是什么病......”搏虎有气无力地翻了个身。

    “那是什么病?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得到。”子银有些关切地问道。

    “......这,子银,我说了你可别害怕,我也是听村里的人说的,但那都是些迷信说法,你别太在意。”搏虎提醒了一下子银。

    “......没事,你说吧。”子银犹豫了一下。

    “听说是前几年帮村里的一位老人办葬礼,在抬棺入土的时候,他的影子不小心掉到了坟坑里……这边有个说法就是下葬当晚如果有月光的话,要避免抬棺人的影子被月光映到坟坑里……反正那次回来以后他就大病了一场,后面虽然病好了,但是眼睛却开始出现了问题……现在看来显然是巧合,迷信真是害人不浅。”搏虎像是睡意来袭,开始有些断断续续地说道。

    “对了,你有没有发现这个村子里的老人少得有些反常,我们今天基本每家每户都逛了一遍,但我发现好像就只在这一户人家里看到了老人。”子银被搏虎这番话说得一下子又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于是赶紧转了个话题。

    “喂,搏虎。”子银见搏虎没有说话,又轻轻地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只听见搏虎已经开始轻轻地打起了呼噜。

    “……哎。”子银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中睡意也随着侵袭了过来。

    也不知道是白天还是晚上,一声似乎已经极力压低,在这片静谧的山里却还是刺耳异常的女人尖叫声让子银从梦里惊醒了过来,等他把意识从从千里之外拉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居然是旁边卧室里女老师发出来的声音。

    他吓得脑子里嗡嗡直响,一下子慌乱地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