瘆水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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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葬

    茯姿在精分上发的日记停在了七月二十一号,而精分是一款反常态,致力于摒弃浮华的物质生活分享,鼓励用户分享每日精神状态变化的社交平台,茯姿失踪后韩译只能通过关注茯姿在这款小众APP上发布的动态来了解她的情况。

    西城是椮城新开发的城区,说是城区其实现在只能算是郊区,从旁边还没推平的小山头和小树堆就可以看得出来。小区里几乎没有任何正常社区理应具备的配套设施,换句话说就是城内的房子放不下,只能先把几栋楼扔外围区域,如果外面正好有一滩水塘,还可以美其名曰“湖景别苑”。

    此时已经是七月二十四号的午后,三号楼六层靠山头一侧的房间里,韩译坐在窗台边又重复地看了一遍茯姿发布的日记,期间每一个动态他都试着点了评论,但都提示对方关闭了评论功能。

    窗外是刺眼的阳光,窗台上是用很多奇形怪状的石头搭建起来的小迷宫,中间却单独地伫立着一个人形的小石头,即便是在烈日下也显得有些迷失和寂寥。

    从椮山回来以后,韩译和茯姿之间的关系就陷入了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这段时间他一有空就会打开手机不停地刷新着茯姿的主页,希望能通过她实时发布上来的动态来了解她的近况,更希望能挖掘到可以推测出她行踪的线索。

    一开始的韩译觉得茯姿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调整好情绪状态才不辞而别的,可如今从日记里描述的事情看来,茯姿似乎已经开始面临生命威胁,那种字里行间透出来的恐惧他能深切地感受到,再加上日记突然中断,这不禁让韩译开始怀疑茯姿已经遭遇了不测,这个时候的他才意识到必须要去报警……

    午夜时分,韩译已经绕着这个小城市的环城高速整整开了七圈。

    这个不到九十万人口的北方小城市不知道是出于地理、政策还是其他特殊原因,城里没有任何高铁通车和民航机场,最近相邻的城市也相隔将近八个小时的车程,实属罕见,但也正是这个原因让韩译相信茯姿应该还在椮城周边。

    车上的广播正放着“午夜异闻”,原先字正腔圆、一本正经的男主播进了午夜后也开始似有似无地被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此时他正用刻意压低的低沉嗓音生动地讲起了一个关于人参的民间传说。

    如果放到以前来说,韩译估计会对这已经烂熟于各种小说和影视作品里的民间猎奇故事嗤之以鼻,但近年来的这些经历让他的世界观开始有些动摇了,一时间思绪烦乱的他叹了口气一把关掉了广播,然后把车驶出高速后靠边停了下来。

    白天的时候韩译已经去报了警,警方试着通过茯姿的手机号码和她在精分上的登录账号做过定位,但是不知道是茯姿给手机装了位置伪装软件还是长时间关机的原因,暂时没什么结果。

    在做完相关登记后韩译就一直开着车在外面晃荡,他心里明白如果茯姿日记里的经历如果是真的,那么能找到她的几率已经很渺茫。

    胡乱地想了一通之后,韩译又习惯性地解锁手机点开了茯姿的主页,就在他下拉刷新的时候,一篇三秒前更新的动态突然刷了出来。

    他有些紧张,用颤抖的手指点开了那篇日记:

    七月二十七号中午多云

    这几天手机一直没有信号,我想是因为外面暴风雨的缘故吧。

    下了那么多天的雨,我发现窗外远山汇流下来的雨水越来越多,我一直担心的山洪恐怕就要爆发了。

    现在的絮村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天早上我在堂屋听到的咳嗽声的确是舟舟奶奶病重的声音,而且不久后就断气了,所以我那天才会在深夜里看到沈姨夫妻跪在堂屋里哭。

    如果是正常的老人离世的事情还好,可到了第二天舟舟的奶奶却恢复了点神志。以前有看到过类似的“假死”被埋后突然醒来呼叫的揪心新闻,但是在这荒山野岭估计没多少个人明白其中道理。这本是好事,可沈姨夫妻却萌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舟舟他奶奶下葬的那晚外面雷雨交加,我一刻都不敢在外面逗留,只能忐忑不安地坐在窗口发愣。

    那晚就在我对着窗口出神的时候,两个披着黑色雨衣的人抬着一副棺材赫然出现在了窗外。一阵闪电从对面的山上划过,借着电光我看到了沈姨夫妇麻木的表情和肩上正抬着的触目惊心的红漆棺材。

    当时我的头又开始剧烈地痛了起来,慌乱地跑出屋外绝望地望着他们扛着棺材蹒跚着远去的黑影,我似乎已经能看到那可怜的老人在棺材里精疲力尽地挣扎,而在那个封闭黑暗的狭小空间里,等待她的只有无情降临的死亡。

    我几乎已经被吓傻了,前一秒还能支撑着我站着的力气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整个人就那么瘫坐在了地上。

    想起这一年来压抑不断的日子,眼前的情景像是一根导火索让我的情绪开始失控。任凭雨水疯狂地激打着我的身体,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而送葬的人影早就已经消失在了雨暮之中。

    接下来的几天里,沈姨还是照常过来喊我起床吃饭,每次大家都是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围坐在堂屋里各自吃着饭。舟舟那孩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似乎之前的一切从来就没有发生过,那好像都只是我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而已。

    我已经开始有些抗拒这种诡异的主客氛围了。

    昨天傍晚我草草地填了一下肚子,象征性地跟沈姨夫妻打了个招呼准备回屋休息的时候,沈姨却突然喊住了我。我诧异地回过头看着她,她却不紧不慢地把筷子插到了饭上,然后说道“忘了告诉你,这几天晚上千万不要照镜子,不然可能会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莫名其妙地说完了这句话的沈姨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我心里有些害怕,然后有些不知所措地应了一声就回到了屋子里。

    这段时间的经历让我的头痛越来越频繁,今天却很难得地见到了太阳,我一个人坐在窗前对着远山发呆。

    由于是连日大雨过后的艳阳天,外面一片水光相接。如果眼前只是很寻常的一天,那这景色可以说是让人无比迷恋,可是联想到最近发生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片突然的宁静祥和也许只是回光返照而已。

    最后百分之八的电量,我又得关机了。

    看完这段日记后的韩译手心的汗几乎已经浸透了手机,他紧皱着眉头缓过神来抽出一张抽纸随意擦拭了几下后,一边调整着自己急促的呼吸一边往椅背靠了上去,然后他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却不知不觉中在车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