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在卡塞尔写龙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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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面雷霆的微光(1)

    北纬78°,斯瓦尔巴群岛。

    颓圮的冰山正随着流动的海水砰然彻裂,明澈的太阳高挂在天穹之上,像是代上帝审视的瞳目,巨大的船舶笔直航行,在后面留下10米宽的湛蓝色水道。

    这里已经是北冰洋内,浮冰遍布整个海面,偶尔听见的轰鸣声就足以谱写冰山的一段消亡史。

    “斯瓦尔巴群岛上有许多历史遗迹,很大的原因来自于上个世纪的捕鲸人或是猎熊人!”船长伊万・威力申科卖力地介绍道,“这里是世界北部,北纬78度足够让那些教堂、学校、博物馆、甚至是一间啤酒厂都被冠上‘世界最北’的称号!”

    这艘游轮据说是效仿了YAMAL号,那个世界最大破冰船的翻版,同样是隶属于俄罗斯,同样依托于核子反应炉给它提供了几乎无尽的动力,爆炸产生的威力足以荡平北冰洋的冰川,尽管勺形船首的它没有能够撞碎6米级别冰山的船艏甲胄,但它此刻是唯一敢于漫游至北冰洋深处的轮船怪物——“胜利号”。

    “说起来,挪威也算是和阿拉伯沾亲带故,自从1969年发现了艾克菲斯克的油气,这个国家就成了世界第三大油老板,知道我们怎么称呼挪威的吗?蓝眼睛的阿拉伯人!”威力申科吹了个口哨给他的顾客,他曾经是个水手,游历过近80多个国家,关于他的人生似乎永远都在航行的路上,他总爱自我调侃道:“或许这就是我家族的血液。”

    已经太久没有遇见这样的主顾……中年的俄罗斯籍船长就着瓶喝起伏特加酒,不知道是不是醉意上头,搂着阿巴斯的肩膀就指着对岸上灯光说:“阿巴斯先生,你看!那就是白鲸冢,没有一个热爱探险的旅行者会错过这儿,就像是‘不到长城非好汉’,我们总得见识点独属于这儿的自然风景。”

    阿巴斯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龙血基因的强化会让他能够有着更加优越的视力,那是一栋小木屋,包裹着大片的白骨,据说它们都属于白鲸。白骨森森,数不清那里有多少的数目,像是一面年久失修后坍塌下去的白色粉墙,把这种属于自然的生灵压垮在血腥的原始积累中。如今捕鲸人禁止靠近,可白骨拼凑回去的,也只是一张哭泣的脸庞。

    无线电的手持讲机里传出嚷嚷的杂音,是船员大副正在呼唤船长的名字,除了这里的船工,基本不会有哪个无趣的家伙来打搅,哪怕是夏季的斯瓦尔巴,烈风卷着雪打在脸上的事情也是常有。

    “好了,我亲爱的大副先生,我不希望你为了一个赌局而来叨唠到我和阿巴斯先生之间的交谈。拜托!我们不是第一次做生意了……把船开去巴伦支堡,把那俩家伙丢下去喂给北极熊不就好了吗?”威力申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抱歉地戳了戳舷窗。

    船逐渐驶出宽阔平静的峡湾,只留下尾部那条淡淡的水痕,停泊在这个有些略显破败的港,巴伦支堡,两个着装典雅的男人正被拎着后脚跟像是提起鸡鸭一般给扔了出来。船舱里的金碧辉煌或是高挑女孩都同他们断绝了关系,唯一能证明这俩家伙身份的就是那半瓶没喝完的威士忌以及嘴里叼着的手卷雪茄。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少部分被冠以资本之称的人,就如同这艘游轮是对标于YAMAL号而打造,它存在的目的同样是维持起一个在生命绝地里供财富主取乐嬉闹的小拉斯维加斯。

    只不过YAMAL兜售的是“圣诞之旅”的船票,而这里兜售的是无时无刻不热闹的造境。

    “谁也不会想到巴伦支堡在八十年代之前还曾经是俄罗斯的重要煤矿,从摩尔曼斯克出发的轮船里就曾有过我的那位老船长,他们载着国营矿场就来到了这里,在这个半山腰的不毛之地上凭空拔立起城市的雏形……可现在只剩下那个两层楼高的伟大领袖列宁,他在同我们挥手!”

    但船长嘴角一撇,戏谑道:“这城市就像是被随意揉捏的小姑娘,上回见她还是浓妆艳抹,现在已经皮包骨头。不过我还是会推荐给你,毕竟运气好能碰到最棒的歌舞秀!”

    “把他们扔下去其实没有多大意义,这儿仍旧是城市。”阿巴斯说。

    “当然!这儿是斯瓦尔巴,可不允许我们作奸犯科……再说我们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家伙,只是那两位旅客买的票到站了。”威力申科耸了耸肩,举起酒杯。

    阿巴斯见他重新拿起通讯用的对讲机,一个清楚爽朗的声音回响在船舱所搭就的金色大厅里,那些枕在白皙的俄罗斯女孩大腿上的男士都不由探头,Hunset餐厅几乎被搬到了船上,给每个人杯中都倒满了冠绝斯堪的纳维亚的葡萄酒。

    “女士们先生们,我希望大家能够清楚的认识到,我们愉快的旅行是建立在彼此的诚信上,现在我们将正式启航!让我们为这场欢愉一起致敬来干一杯吧!”

    “还真是充满了原始活力。”阿巴斯这话说得有些揶揄。

    他们听着身后,从大厅里传出来的热闹响动,辉煌的水晶吊灯悬挂在中央,迷乱的灯光照亮了每一声聒噪,斑斓的地板掺入太多女人男人的尖叫。

    船身再度告别冰岸,贴合的水流波澜酝酿出一种美的有些炫目的宝蓝色,像是一襟奢靡淫浮的裹身纱。白色短翼的北极燕鸥正掠过船舶,呆呆地有些错愕这艘庞然大物的鲜红色为何会奔赴极地,与它们背道而驰。

    船长幽幽地望向舷窗外,离开了海岸是他这类人天生的宿命,他转过头来,重新审视起眼前的这个中东面相的年轻人,他一身的打扮说不上简单粗暴,黑色的西服并不合身,总觉得是从某个倒霉鬼身上拔下来的,还背着个不合时宜的灰色旅行包,绿色的眼瞳总会不是闪烁过金色的光彩,脱口就是流利的美式英语,这属实少见。

    伊万·威力申科看向那对眼眸深处,他自认自己只是个二流的船长,但看人的本事从来不错,他喜欢这个面露微笑的年轻人,心有猛虎,这是他第一眼看出的结果,他愿意接受这个名叫阿巴斯的男人无偿登上这艘“胜利号”。

    “可不是么?毕竟在这么寂寞的海域航行,如果不多给他们点上几把火苗,这股热闹劲儿很快就会荡然无存。他们可不是靠海鸟鲸鱼就能打发的土包子,当然他们也不会有欣赏的能力。能够让他们懂得美好的只有在消费后的那串货币数字。”船长感慨地说,“还没有好好认识你,阿巴斯先生,作为朋友,我还是要劝你一回。”

    他正了正有些歪斜的白色船长帽,眼神里闪过一丝疲倦,“恕我直言,您打算登陆的地方,恐怕连磷虾都懒得跳腾上去。您是打算找圣诞老人吗?可圣诞节还距离我们好多个月。”

    阿巴斯听过关于圣诞老人的传说,据说他出现在数千年前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是北欧神话中专司智慧、艺术、诗词的奥丁神,在寒冬时节,他骑上那八脚坐骑驰骋于天涯海角,惩恶扬善,分发礼物。与此同时,他身着红衣以闪电为武器,与冰雪诸神昏天黑地恶战一场,最终战胜寒冷。而在异教传说里,圣诞老人又被传说为奥丁的后裔。

    这是回忆里那个还没有沾满鲜血的老人告诉他的,那个孤儿院的院长肚子里藏着成千上万个童话、传说、民间故事,甚至还有歌谣。可他总会把每晚的最后一段留做悬念,故意看着这群屏息凝神的孩子那渴求的眼神,然后满意地离开。

    极少有人会把圣诞老人和北欧神话关联起来,尤其是夹带上龙族的历史,阿巴斯记得自己当初历史学论文就是挑选了这个想法——也许圣诞老人也是条龙类,不过它亲近孩子,抗拒同类,每年的圣诞节或许也是他的生日,他在夜里钻入每家每户的烟囱,当起来礼物派递员……这算不算祖师爷?

    他还记得论文答辩的时候,古德里安教授摸着自己发亮的脑袋,兴致勃勃地反问他如何看待历史上的“圣诞老人”原型,又该如何解释圣诞老人消失了。

    阿巴斯想了想回答,那些原型或许真假参半,有模仿者,有崇拜者,有后裔……但关于他的消失,正如神话终结的方式一样,他被杀死了,也许凶手是龙类,也可能正是他所相信的人。

    ……

    “圣诞节来拜访他,才会找不到吧,毕竟圣诞老人的任务已经扩展到了全球。”阿巴斯笑着摇头。

    “那你总能从他窝里头找出些蛛丝马迹来,说不准其实他在北极还藏了一个圣诞老奶奶!”伊万用俄语低声骂了一句,仰头继续喝上伏特加酒,“要是圣诞老人真的只是个传说那该多无趣呀!难道孩子们喜欢的是礼物而不是那架会飞的麋鹿雪橇吗?”

    “是啊,如果圣诞老人只是一个叫做尼古拉斯的基督教徒,这大概就像是告诉你丑小鸭的结局是端上餐桌一样倒人胃口。”阿巴斯看向窗外,“或许我们能有个更好的解释,现在的世界已经变了,人类已经不会再信奉圣诞老人的传说,不会以此为殊荣……当神不被需要了,他也该死了。”

    “哈哈哈,阿巴斯先生比我想象的要讲究文艺的多啊!”威力申科的脸红润起来,不知道是兴奋还是酒精上头,“真是叫人羡慕,年轻人……能否告诉我,你在寻找什么?

    “这个答案可能还要文艺一些,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我是来寻找‘死亡之岛’的。”

    说话间,他眼瞳里那层轻薄的碧绿色琥珀悄然消融,底下蕴藏的如熔岩般赤金色的光芒正肆意淌泄。

    威力申科犯懵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胡茬一时间想不出心底的话来,他掏出一个备用的无线电对讲机,随意地抛给阿巴斯,“要是没找到的话或许能试着打给我,如果我没喝醉酒的话。”

    “谢谢……我以为你会在一开始就把我赶下船的。”阿巴斯看着对方的眼神认真道。

    “赶下去吗?是啊,说起来我的脾气可是出了名的暴躁啊,跑船的日子可是替我堆积了不少怨气。”中年船长少有的龇牙挠头起来,“可那又怎么样呢?你是个可爱的年轻人啊,还愿意陪我喝酒,你知道在这个天寒地冻的无人区里找个看的顺眼的家伙喝酒有多难吗?”

    “喝酒么?”

    “是啊,谁不知道我们俄国人爱喝酒!尤其是我们这群跑船的糙汉子,在船上跑着跑着国家就还分裂了,天南海北的兄弟成了异国他乡的子民,有时候真不晓得是我们活成了自己,还是命运催就了我们。”

    “好了,到了地方会把你丢下去的,可别睡过了头,不然就只能载你回到摩尔曼斯克去了。”威力申科依旧是高举着酒杯,打着酒嗝同他摆手道别,“阿巴斯先生,祝你成功!”

    阿巴斯走出船舱,独自走在甲板上,调酒师杯中冰块撞击的声音演变成冰山的漂泊,明晃的天空之下,整片海域都倒映着世界的表象,唯有远处的风像是穿透过几个世纪打破时空席卷而来,在他脸上拂过,温暖如春。

    此时此刻的他,又像是回到最初的那个中东地区的边远小镇……他从随身带着的小包里掏出奶酪球,盘膝坐在甲板边上,淡黄色的奶酪球一粒一粒被抛到半空,在风雪的呼啸声里偶尔落到脚边。

    手机里外放着略显沙哑而空灵的歌曲,仍旧唱着那首“亲爱的流浪人,你若到了斯巴达……”

    他开始想起那个称为“家”的地方,想起镇子夹在政府军和反对派的管辖地里,想起他还是流浪儿的时候,想起镇子外的那座小山上曾经长满了橡树,想起那一天大雪没过了膝盖是一条圣伯纳犬拖着他穿过树林,看见的小屋……烟囱里冒出暖和的烟,烟不断的向着天空蔓延,变黑,惊呼声和脚踩过草地的奔跑窸窣。

    他想起那个说要组成的乐队,他是个不入流的鼓手,不停的敲打着架子鼓,两根短小的木棒敲出节奏,却在下一个呼吸里开始变得粘稠,越发粘连着鼓面上的红色……直到他发现那全是猩红的血,一直从地窖里,惨叫声里,从他无数个梦境里,编制出的“家”的意象里……

    刻成了一张从未发行的老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