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在卡塞尔写龙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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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先生(3)

    对赌,是比金钱的发明还要古老的事物,早在春秋纷争的时代里,博弈就用以称呼两个人在平等的对局中利用彼此的策略以对抗,达到胜利的结果,或许是随着人类的发展,那种依靠脑力运动的游戏已经无法满足这群贪得无厌的疯子,他们企图在智慧上加入一个绝对公平的条件——运气!

    这两个字既蕴含着盛大的风险,也把胜利果实悬挂在伊甸园里的苹果树上。

    这是起源自人类原初的行为举止,像是乌莫比斯环一样,绕来绕回。

    夏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下意识呼吸急促起来,一个普通的25分美元,或许它本该投在某座火车站旁的公用电话里供他打一通并不长久时间的电话,又或者为了解决某个礼拜堆积如山的换洗衣服而启动洗衣店的洗衣机,甚至都不够用来启动另一台烘干机。

    可就像是“对赌”这两个字眼本身所具备的魔力一样,有一种无形的价值悄无声息地附属在其上,这枚铜制的硬币此刻正咕噜噜地跌过并不平齐的大理石地板,向着讲台的墙边发起最后的重逢,带着股堂吉诃德般横冲直撞的可爱劲儿。

    嗡嗡,嗡嗡。

    硬币在跌宕声里飞快地旋转着,花光身上最后一点势能,夏枯的目光始终无法从这一枚小小的铜制硬币上挪开,他下意识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瞪大了,要看清楚那枚25美分硬币的结局……看清楚他的命运。

    “你知道吗,按照北欧人的神话,命运发端于兀尔德,被丈量于贝露丹迪之手,最终必然被裁割于诗寇迪的剪刀下,无论发生什么,一切都会像是预先设定好的程序一样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命运这种东西,就是因为它本身的无可更改,所以才被称之为命运啊。”

    树先生顿了顿,低声讲起故事来。

    “我知道的,命运三女神的故事嘛,她们是时间的女儿,掌握着人类的命运,也预告主神的命运,就连奥丁也没有办法阻止她们。她们日复一复的工作就是织造命运之网、以及从智慧泉里汲水浇灌世界树。”夏枯叹了口气,算是接受了现实,“你赢了……是我先问还是你先说要我干什么事情?”

    男人嘿嘿赔笑,冲他比了个大拇哥,“我就是你小子接受能力快嘛,来吧来吧,随便问我,不要因为我是朵娇花而怜惜我!”

    夏枯对一个男人摆出大字一脸沉醉喊着“来吧”属实有些膈应,哪怕这个男人相貌得体彬彬有礼。

    “你到底了解我多少?骗我去卡塞尔学院是不是你们的阴谋?”夏枯问得很平淡,“总之你先回答我刚才的那些问题。”

    “哦,没问题!我可是随时都准备着为您服务呢!”他不厌其烦地做了个绅士礼,像是假面舞会上终于等来了心仪嘉宾的主人,“首先我得重申一次,可不是‘你们’要你,是‘我’需要你,因为你真的很重要!无论是去卡塞尔学院还是去某个圈养混血种的大家庭,你总会要踏足那个世界的……一个真实的世界。”

    “本来是打算等你入学仪式上交给芬格尔他们告诉你的,不过显然现在的孩子都疑心重啊……”他脸上摆出一副人心不古的表情,随即又凑近乎地用肩膀顶顶夏枯,“不过咱俩谁跟谁啊,我给你漏点口风,免得到时候你小子精神真出问题。”

    “所以别轻易给人拐走了啊,你可是我最后的底牌了!”

    夏枯尝试翻了个白眼,其实他心里是有点芥蒂和难过的,眼前像是从漫画里出走的赛巴斯一样的树先生,还有那个因为神仙室友某晚递来纸条而进入的卡塞尔学院,都像是幻影般虚无,不知为什么忽然就掉馅饼地来到他手里,也不知道会不会那一天就被戳破,噗嗤一声,消失干净。

    他只是个整天爱抱怨努力了没有用,不思上进的平凡小孩,心里养了一帮青春伤痛文学荼毒的余孽,幻想着自己会过上童话里的青蛙王子的生活,等待着一个愿意正眼看他的傲娇公主,然后献上他的初吻,过上没羞没臊的甜蜜生活,但归结到底,他只是一个有着满肚子牢骚无处发泄的烂好人,可就是这样一个烂好人突然被自己梦里头的树先生说,我需要你,你很重要……

    其实一点也不合适吧……

    男人看着少年那双低垂的眼睛,像是照镜子一样,他轻吐一口气,学着那个红发女孩当时做的一切,伸出双手把夏枯的脑袋抓得一团乱糟,大声说:“啊,真是服了你啦!能不能自信一点啊!人生的低谷那么多,你非要躺在里头一点都不相信外头的光会照进来,蔫不拉几的……你现在看上去就好像那个被狗熊拿去擦了屁屁的小白兔诶!”

    夏枯被这话呛得自己都没忍住笑意,他恶狠狠地反击道:“那我就在第二天变成小松鼠给狗熊擦嘴!”

    树先生眉头挑高,显然少年说垃圾话的本领有些超出他的意料,他赞许道:“没错,就这样,咱们是要颠覆这个世界的人呀!”

    夏枯吃了一惊,联想到前前后后的谈话,似乎触摸到了对方的意图,试探地问:“这卡塞尔学院是培养恐怖分子的吗?”

    树先生摊了摊手,“那要看你怎么理解了,从某种意义上,学院里大部分的人比恐怖分子还要恐怖。恐怖分子干的事情他们也干,恐怖分子不干的事情他们也干……”

    “那还说不是恐怖分子?”夏枯急得要跳脚起来,他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喉结在口腔里的颤抖,才刚和老爹信誓旦旦地说过正规学院,后脚可能就登上美国FBI的悬赏令上,这奇葩的展开上一次见面还是在《海贼王》里头吧。

    “哎哎,和你开玩笑的,正规大学,四年的正常学制,除了有些古典的封闭式教育需要全体住校以外,几乎找不出任何缺点,当然,有一点需要提醒你,你如果想要读硕士或者博士的话,也只能选择它。”树先生正儿八经地科普起来,服务态度之积极就好像银行办理手续的客户小姐姐,“如果非要我再找一个合适的理由给你……其实我很早就告诉过你了。”

    夏枯警觉起来,“早告诉我了?”

    “对啊,我是你的学长啊喂!ShilanNobleJunior&SeniorHighSchool……仕兰贵族中学,这蹩脚名字到底是谁翻译的,一股子山寨味道。”这股调侃的意味的的确确是只有离开了自己母校的学生才会大胆肆意地说出来,“把老子青涩的回忆安放在大理石里头,就像是给青春定了栋棺材。”

    “你你你……到底是活人死人啊?”夏枯结结巴巴起来,他猛然意识到眼前的家伙如果真的是他仕兰中学的学生,那就意味着这个无端出现的男人其实是活生生的存在过的人!

    “不是人难道是鬼吗,九年义务教育培养给你的可是唯物主义啊少年!”树先生语重心长地拍在夏枯的肩膀上,可这家伙嬉皮笑脸的模样让他不免怀疑这句话里头有几分真假。

    “放心吧,不会有什么麻烦的,出不了大问题……如果真有什么,就让他们来找我,天塌下来我都替你兜着,还能叫别人给欺负了?”树先生轻笑,“夏枯,记住啊,有我在,你就天下无敌。现在Showhand吧!”

    夏枯当然知道“Showhand”这句话,就是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不懂几句英语,也肯定看过赌神里头小马哥把堆成山的每个价值上万美元的筹码,哗一声一把推出去,这种略带浮夸却又十足霸气的动作配上一句经典的“Showhand”就是在告诉所有人我将亮出底牌。

    “Show你妹的hand啊!你以为玩牌呢?我手里头空空如也,Show啥Show,把你Show你出去吗?”夏枯说。

    “就因为空空如也,所以才要Showhand啊……”男人拍着他的肩膀,轻声说,“曾经有个小家伙也喜欢这样催着我干些奇奇怪怪出格的事情,直到我闯入了自己的命运,如同跌进万丈深渊,可事实就是,把自己当成筹码一股脑压上去,像是废柴一样燃烧殆尽,‘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的语速缓慢下来,仿佛吟唱在黑暗深夜里的僧侣,一字一顿,璀璨的曼陀罗花在他眼底开得愈发灿烂,他脸上写满了孤独和怒火,赤金色的瞳孔就像是愤怒的实体要冲破束缚。

    “再说了,我们怎么会没有筹码?那不就是我们的筹码吗?”

    夏枯睁开眼睛,眼皮沉重,他在桌子上趴着做了个长长的梦,现在梦醒了,他抬眼望去,那个被男人称作筹码的角落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25美分的铜制硬币。

    是一眼就能认出的乔治·华盛顿,硬币正面朝上。

    卡塞尔学院图书馆。

    据说这栋图书馆是参考着西斯廷教堂的构造而建造,一层有着挑高近十米的大堂,精美的大理石立柱支撑着优雅的卷拱,顶部是可以看见星空的拼花玻璃窗。正厅铺着可以看见人影的水磨花岗岩地砖,走道尽头的雕花樱桃木门紧锁着。【1】

    那些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古籍藏书都被保存在这片区域,被执行部和各个出行任务的教授乃至历任校长从世界各地收集回来,古籍区的书架都顶着天花板,用缅甸硬木制成,在灯光下有铁一样的光辉和色泽,这几年虽然新生的资源差强人意,但是收集来的古籍依旧让这个一眼望不到头的书架承受了更多的重量。被保存在抽干空气的透明密封夹中,每一本古老的铜书卷或者羊皮纸都经历了数千年的历史,埃及金字塔和万里长城和它们比起年岁来都可能是个弟弟。

    《冰海残卷》就是其中的一种,这些铜书被埋藏在冰海下数千年,还未被完全翻译出来,随便一页拿出去都可以是如同《死海文书》一样震惊世纪的大发现。

    “冰海残卷……”,把一卷密封在圆柱形玻璃瓶中的铜卷放回原位,上头的首字母AD一闪即逝,老人的脸上覆盖着黑色的面罩,脖子上布满暗红色的疮疤,简单的几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仿佛破损的风箱,带着破烂的粘稠感。

    深青色的海水在眨眼间被冻结,如同冰山凝成的巨大高墙剑指天穹,北冰洋上阴云密布波浪滔天的景象还深深陷在老人的回忆里头,巨大的白色抹香鲸在波澜中翻滚,同神话中存在的“海德拉”厮杀……彻骨的寒意就像是老人身上的每一处伤疤,跗骨之蛆一般伴随着他每次痛苦的呼吸,施耐德和昂热是一类人,他们都是带着未完成的怒火要燃烧完自己和龙族的人。

    这场怒火一直燃烧到现在,而老人以为这一切将在三年前做出个了结。

    “嘶——”是手卷烟燃烧的声音,火星缠绕着金黄色的烟丝,一点点枯萎,呛喉的香味像是个掏心掏肺的魔鬼把这个已经切除了2/3气管的老人伤害地剧烈咳嗽起来,好像下一刻就要死去,他默默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盒,含服了一片药,吸了几口氧。

    “你是打算做些什么?如果要自杀的话我建议还是换种方式比较合适。”有人在他背后说。

    施耐德又吸了一口烟,这一次的反应轻了许多,他甚至闭上眼开始享受那烟草的香味。

    “你要是觉得让我吸二手烟还说得过去的话,我属实不介意陪你站到天亮。”曼施坦因默默地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架,“风纪委员会主席深夜和执行部部长施耐德教授在图书馆,居然是为了这件事……这样的大新闻估计能挂在守夜人论坛和校园新闻网上被传个不停吧?”

    施耐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掐灭烟头,幽幽地问:“三年了吧?这三年我们是怎么过得?”

    “三年又三年……”曼施坦因下意识接了句,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不对,矫正道:“你是说在北冰洋发生的那件事吗?”

    “不仅仅是北冰洋,而是整个三年来,我们围绕‘路明非’所发生的一切,他就像一张巨大的网,把所有的人和事情都牵扯进去,可我们花了整整三年,甚至都没有找到他存在的蛛丝马迹……这三年就像是被偷走了一样,如果是奥丁的能力真的可以篡改一个人的存在……那要篡改时间的言灵该是什么?”施耐德低声说。

    “你已经魔怔了,连你都开始怀疑阿巴斯了吗?”曼施坦因说。

    “不不不,我不是怀疑阿巴斯的存在,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我的学生,可如果那个叫楚子航的孩子同样是我的学生呢?”施耐德素来对自己的学生袒护,可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已久,因为二人从记忆和逻辑上都属于他的学生,偏偏这三年里,楚子航的存在就如惊鸿一瞥,在路明非从末日派的尼伯龙根中莅临了一次后,便一起消失了,宛如人间蒸发。

    “所以你试图找到一种记载,能够证实你的猜测,能够有改变命运的言灵?”曼施坦因满脸震惊地问道。

    能够改变命运的力量,显然这已经超越了科学的范畴,甚至打破神学的领域,在北欧神话的历史中,就算是主神奥丁也同样被编织在三女神的网中,逃脱不了诸神黄昏的命定结局。如果真的拥有这样的巨大力量的生物,那也能是黑王尼德霍格……可真如《冰海残卷》记载的那样,他被杀死在自己的王座上,巨大的尸体倾覆山峦冰雪,血液像是熔浆一样流淌而下,染红了整座山,融化了冰雪,带着血色的水汽蒸腾上天空,变成暗红色的云,降下鲜红的雨。

    每一个沐浴在那场雨中的人都欢呼着“新时代”的到来,那是篡位者,那是混血种,是他们可耻可敬可悲的祖先,他们是历史的真正参与者。

    “为什么不可能呢?我们对龙王的了解终究是冰山一角,我们的对手是一种超级生物,龙,是我们混血种身上滚烫的鲜血来源,可能此时此刻,他们就在某处看着你我。”

    施耐德把剩下的手卷烟放回铁盒里,啪嗒,清脆的闭合声。

    注【1】:这段对图书馆的描写是《龙族》本来的描写哈,实际上是因为我懒和却是没见过世面,水字数~~不过还是尽量用我的文字尝试去挑战更多的描写,这种外国建筑风格上的了解和认识,却是有些逊色于老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