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哪一路的弟子？”

    师伯一下冲到了他的面前，抓住他双肩，喝道。

    他本身有伤，这一下，骨头浑似要被抓得裂了。一阵剧痛，疼得让他话都说不上来。

    她走了过来，轻声道：“伤哪儿了？”

    师伯一怔，才松开手。

    她解开他的道袍，里头的白布中衣早已被血渗透。

    “胸前中了一剑，还好避开了要害。肋骨断了几根——”她一边说着，一边运力指尖，封住伤口四周的要穴，止住鲜血迸流。

    “会很疼，你也算能忍了。”她再给伤口处敷上金创药。挥剑在她衣服下摆上割下一条，给他胸口创伤紧紧扎住。

    他有些感激地看着她。

    “你的同伴呢？”师伯忽然问。

    “我是西路上山的弟子，他们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那‘东西’……杀了他们……”他一下回答了师伯的两个疑问。

    等他说完，个个神色黯然，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大概是都被震惊了吧。

    半晌，师伯叹息一声，道：“带上他。我们快往东北走，先和北路、东路弟子会合。”说完，转身而去。

    其他三个镇岳铁剑低着头，也跟师伯向前走去。

    其实，西路已经覆没，南路也伤亡过半。北路和东路八成是凶多吉少了，他心里一沉，不敢再想。

    “你叫什么名字？”她伸出手，拉着他站起。

    “顾玄青。”

    “玄青，你还能走吗？”

    “嗯，我有话想对你说。”他小声道。

    她回过头，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今晚，我们都会死——”

    她身体一颤。

    他还没说完。

    就在这时候，头顶上树叶抖动，四处发出簌簌的声音。众人全身戒备，忽然一声惨叫，最前方的一名镇岳铁剑手臂登时被斩断，直飞出去。人软软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又来袭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几声呼叱，师伯和另外两名镇岳铁剑已与那“东西”交上了手。

    又是一声惨叫。

    “东西”还不止一个。

    时间只怕不多了，假若她能逃出生天，那也算值得了。

    他连忙道：“你快逃，我已经是——”

    谁料还没说完，她长剑出鞘，人已扑了上去。

    剑气纵横。

    镇岳铁剑当真无一弱者。

    尽管有四人，但他们很快还是陷入了苦战。众人身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又发出了几声痛叫，倒下两人。

    失败了么？

    “可我还有许多话，想和她说。”他一边想着，一边起身。

    他不知身上哪里来的力量，大喝一声，持剑冲了上去——

    眼前的一切又变得模糊。

    “师兄，师兄？”是方玄真的声音。

    等顾玄青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时，还处在垂死的绝望之中。

    他喘着粗气，挣扎着坐起。呆呆地，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东西”？他记得好像有个什么“东西”？

    又是一个梦。醒来后，感觉梦里的内容，又在渐渐消逝。

    天已经亮了，自己仍是在真武庙的裙房之中。两边的炕上都空了，看来其他师弟都已起床。

    他睡了多久？

    “师兄，你醒了。”方玄真看着他，道。

    “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时。”

    ……辰时。

    已经不早了啊。平日他卯时便起，不料今日睡过了头，他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时候，经堂的早诵都已结束了。

    奇怪。他大是疲惫，是这两天一直做梦的缘故吗？感觉比以往都要嗜睡，昨天在山洞醒来是这样，今早睡醒也是这样。

    “师兄，今日和我一同下山，去送腊八粥吧？”方玄真道。

    是了。今天是腊月初八。七日死期里的第三日。

    腊八这天在道家谓之王侯腊，是祭祀五帝的日子。

    他曾听师父说，此日五帝会于上方玄都玉京，将要朝会元始天尊。每逢腊八这天，真武庙弟子除了斋戒沐浴、朝真行道以外，庙里都要做腊八粥。

    师父还说，把粥送给山下市集上穷苦的人吃，便是为自己积功德。

    其实送腊八粥这事，本和他没什么关系，但往年这个时候，都是方玄真和刘师弟，给山下的市集送去。

    他们两人均是华阴当地人，人也勤快，庙里物资时常短缺，平日里所用的灯油谷米等，均由他们二人下山跑腿采办。

    “好吧，几时去。”顾玄青答应了下来。

    他刚好有些事，也想问问方玄真。

    “现在吧，早些去，想赶在午饭前，给大家送到。”方玄真道。

    “刘师弟呢？”

    “他今天不舒服，说不去了。”

    顾玄青哦了一声。但他转念一想，记得昨晚睡前，刘师弟似乎还是好好的。

    二人披上蓑衣，带上斗笠，担起装满腊八粥的扁担，出了庙门。

    此时的华山，银装素裹，皓然一色。原来昨夜，华山又下了一夜的大雪。但雪后山道，更湿滑难行，两人肩上挑着扁担，为免腊八粥洒出，没有施展轻功，只是缓缓踱着步。

    “师弟，师妹回来了吗？”

    “啊，早课时似乎不曾见着。”

    师妹还没有回来么。不会在生他的气吧？

    他心里有些后悔。即便昨日师妹真是有事找他，但能约他出来，说明念旧情啊。自己内心还是太敏感了。其实，他只是个小人物，别人又能图他点甚么？

    他叹口气。偌大个华山，心里有惦记着他的，只怕也没几个。一想到此，他更想找师妹好好谈谈了。

    不过，现在再想，也是没用。

    先不管了。

    “诶，师弟，我问问，”顾玄青扭过头，“平时派里会去剿匪吗？或者是大较后，会去剿匪吗？”方玄真是本地人，因此对华山派里的事，比他要清楚得多。

    而且，他感觉这个问题，可能是此中的关键。

    “你是说剿匪？”方玄真一脸迷惑，摇了摇头，“我没听说。再说，在我们华山派的地界内，哪儿来的盗匪。”

    也是——

    其实，他也没指望从方玄真这里，一下就能问得破题的线索。

    他们已行到庙前不远处的北峰口。这时，天又下起雪来，满天纷纷扬扬的都是雪花。

    北峰口处是个岔口，往南是去中峰玉女峰的一段险道，名叫擦耳崖，路仅有一尺来宽。山道的西面是悬崖峭壁，而另一面是万丈深壑。再往北，便是下山到玉泉院的必经之路。

    正当他们踏上北峰口时，岔口处却有四名青年道士守着。为首一人年纪约莫二十三，长得斯文白净，身材却十分高大。

    看他们的装扮，大约是旁峰的师兄，兴许也是正好下山，恰恰在此处相会了。顾玄青没多想。

    “不知众位师兄在此相聚，多有打扰，师弟赶路下山施粥，烦请师兄借道。”毕竟对面是师兄，他说得客气。

    谁料四人恍若未闻，置之不理。

    好生无礼。

    顾玄青心中不免有些不快，但还是沉住了气，再招呼两声。

    为首那人这才略微侧身，挪动半下。

    顾玄青不再理会，径自向前，从四人中穿行而过。方玄真也耸了耸肩上的扁担，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

    忽的，身后传来“啊”的一声。

    他转过头，方玄真已摔了个跟斗。肩上担子一摔下地，里头件件瓷碗登时碎裂，散落的碎片，擦得师弟脸上满是血痕。

    木桶里的腊八粥，洒满了一地。

    看到方玄真这等狼狈模样，四人不由地都笑了起来。

    这时，顾玄青终于改换了神色。

    这定然是谁伸足，绊了方玄真一脚。

    “你们怎能——”

    他瞪视四人。

    为首那斯文白净的道士走到顾玄青跟前，脸上露出不屑。

    两人四目相对。

    “是北峰的弟子啊。怎么走路不当心，还弄脏了我们的脚。”说罢，他转过头，看着方玄真。

    “方师弟，你说这算什么？”

    他口吻平静，却让人感到一阵寒意。

    顾玄青眉头一皱。

    他们是谁？

    听起来，师弟和他们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