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染暮窗玉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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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寅夜幽烛窥前尘 宵廊月影巧布棋

    贵太妃点珠环翠的宫鞋在慈宁宫的地砖上撞击出清脆又急促的扣扣声儿,那发髻上的流苏也随着一下一下晃动。惨白的脸儿上渗出了汗珠儿,她扫视了宫里的人一眼,最后定在了太后面前,“福临越来越不像话了,您到底管不管!”太后盘着手里幽绿寒凉的十八子,微翘着嘴唇,说出的话却犹如手中的那抹幽绿,“妹妹,先坐下吧,别气坏了身子。福临年少,做事难免失了分寸。今日他还叫我和秋染去赏玩古书字画呢,我们没去。”

    贵太妃横了我一眼,走到太师椅边坐了下来,嘴上依旧说,“谁不知道这丫头和乌云珠交好,又在宫里伺候过福临。就怕是被叫来打马虎眼的。”我低垂下眼眸,因为的确是这样。孝庄却爽朗的笑出声来,然后说,“妹妹呀,福临那孩子很喜欢文墨,恰巧这两个孩子呢又都读过书。你也知道,咱们满人熟读汉书的本就不多,福临就是跟她们探讨学问而已。”

    “探讨学问?那么多汉臣,还有安亲王还不够吗?非得要拽上自己的兄弟媳妇儿们。”

    贵太妃话音刚落,孝庄一眼瞪过去,贵太妃身子微微一颤,不自觉的低下头去。只见水眸一转,瞬间又潸然泪下。孝庄脸色一软,厌倦的看了一眼贵太妃,说道,“这次的确是福临不守规矩了,下次他要再让吴良辅去你府上,你把博果尔叫上,还有整条大街上住着的王爷贝勒们都叫上,一起进宫陪福临吟诗弄画。要么,你让府里的侍卫们拿着刀剑,看见吴良辅就砍。”贵太妃听此哭的更大声了,“姐姐您说的容易,那是皇上的人,我哪敢呀!”

    “就说是我的旨意!”孝庄干脆利落,贵太妃一愣,红着眼睛看了看孝庄又看了看我,又哭着说,“我怎么能连累姐姐呢!”孝庄彻底失去耐心,把十八子抓在手里,坐直了身子问她,“那妹妹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贵太妃止住了哭声,“这天底下的好女人多的是,福临想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他的手别伸得那么长,直伸到他弟弟的府里头去!这个道理,福临不明白,您要告诉他。”孝庄的脸霎时间冷如冰霜,我心里替贵太妃捏了把汗。无论如何这话属实是过分了,更何况还是当着亲娘的面这么说。只见孝庄目光如刀子一般,又直又狠的刺向贵太妃,“贵太妃,从进门开始你就一口一个福临,清国皇帝的名讳也是你叫的?”

    贵太妃脸色一白,愣愣的看着孝庄太后。孝庄闭了闭眼睛,深深地喘了口气,然后说,“自古君臣主仆有别,汉人书上写的好啊,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君上若真是看上了什么,底下的奴才就是赔了性命也得双手奉上。如今咱们的皇上既不昏庸也不暴躁,说起来已经是万民的福气了。妹妹,福临从登基到现在,你我都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什么样的品性你最清楚。”

    “我不清楚。”不想贵太妃一句话怼回来。她扶着椅子的把手,站起身走到孝庄面前,看着孝庄的眼神出奇的冷静。我却知道,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苏麻喇姑也看出来不对,上前一步想要打断她的话,却已然来不及,“母子一脉,皇上最像的应该是姐姐才对。”孝庄眼神中划过一丝不解,苏麻喇姑却是惨白了脸,她张了张嘴,可终究是没敢说话。

    “妹妹你想说什么?”

    “哼,”贵太妃轻声一笑,“也没什么,就是看着皇上,想起了当年的一点旧事。”孝庄微微一皱眉,眼底涌现出一抹杀机。我虽然不知道贵太妃到底要说什么,但是已经预感到不妙。凡宫闱旧事,都是知道的越少越安全。于是赶忙打断贵太妃,“太妃娘娘,都是奴才的错,不该仗着从前伺候过主子们就在宫里久留。奴才这就去叫上乌云珠....”

    “当年摄政王和慈宁宫,当真是满城风雨啊....”贵太妃想是真的气急了,说完丝毫不觉危险,反而挑衅的看着孝庄。我后背一阵发凉,嗓子也莫名的有些发紧。索性站起身,走到孝庄面前跪下去,磕了一个头说,“太后,天色已晚,王爷等着奴才回去呢,奴才就....”

    “多美夜晚啊....”孝庄打断了我的话,我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起身告退。偷眼去看苏麻喇姑,她看着我轻微的摇摇头,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只听孝庄继续感叹,“和那日摄政王深夜入宫一样,我记得妹妹你抱着博果尔,躲在慈宁宫的暖阁里。多尔衮拿着刀,在我和福临面前挥舞着,要福临把老汗王的皇位还给他。”贵太妃似乎被触动,原本干枯冰冷的双眸,涌出了一些薄雾。孝庄的眼睛也有些湿润,“那夜我跟你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还记得吗?”

    贵太妃不语,孝庄眼神一闪,语气却格外的轻柔,“倒是难为了叔王济尔哈朗,在慈宁宫外踌躇了一夜。”如平地惊雷一般,慈宁宫里的气氛瞬间凝滞,又似乎一瞬坍塌。我动也不敢多动一下,这两件宫闱秘史随便拿出一件都足够我从这个世界消失。我发誓我不会说出去一个字,可发誓有用吗?在孝庄的眼里,怕是只有死人是最安全的。

    “你...你....”贵太妃的声音有些发颤,气急中带着恐惧与羞愤。不想孝庄继续穷追不舍,“博果尔贝勒府后街也是叔王府的后街,这天下的事儿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殿宇又一次静默,片刻之后,只听到贵太妃呜咽着向外跑去。我低着头,脖子开始发紧,像是被一只手扼住了一般。正想着要不要夺门而逃,孝庄终于说话,“秋染,你起来。”

    我的回答如蚊蝇一般,想要站起来,却根本使不上力。苏麻喇姑见此上前搀扶着我,好容易站了起来。孝庄对我招招手,苏麻喇姑把我搀扶到孝庄面前,孝庄拉起我的手,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和,“我知道你这丫头是知分寸的,你不用怕。天这么晚了,我派人送你回去。福临迷了心窍,让你和岳乐受委屈了。”我稍稍放下心,暗暗舒口气,然后一福身儿说,“主子,未能为您分忧,是奴才无能。”孝庄摇了摇头苦涩一笑,“风雨欲来老天爷都没辙,凭你就能挡住了?随他去吧,雷电风暴劈着谁是谁,我们躲着点儿就是了。苏麻喇,着人好生送秋染回去。”苏麻喇姑答应着,又搀扶起我的胳膊,“庶福晋,我送您。”

    走出慈宁宫有一段距离,心情才舒缓了很多。快到西华门侧门的时候劝回了苏麻喇姑和护送的侍卫,我和芳月继续往前走着。两边的宫灯若明若暗,给这份夜色平点了几分森然....

    “呜....”

    微弱压抑的呜咽声让我的后背一阵发麻,芳月也拽住了我的胳膊紧张的四下张望,“主子,在那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团黑色的瘦小人影蜷缩在屋檐下,肩膀轻微的颤抖。芳月奓着胆子低声喝问,“是谁在那里?”哭声戛然而止,那个人缓缓的抬起头来,暗夜里一双明亮的眼睛看了看我们,马上起身跑过来,“奴才吓着主子了,真是罪该万死!”他说着跪了下去。我们见是一个小苏拉太监,顿时放下心来。仔细看去小苏拉不过十四五,能在暗夜里独自哭成这样不用想也知道是受委屈了。我轻声对他说,“宫禁森严,你这样哭要是被掌事的听见了,这条命还要不要了?”

    小苏拉怯怯的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芳月立刻告诉他说,“我们是安亲王府的,这位是王爷的庶福晋。”小苏拉赶忙又一个头磕下去,先是请了安,然后不无委屈的说,“奴才是吴总管房里伺候的小碎催,因为手脚笨,吴总管罚奴才两天不许吃饭,还只能睡在外头廊子上。”他说着又哭了,赶忙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我先是有些不忍,转而心念一动,于是故作惊讶的说,“睡在廊子上?如今已是入秋,晚风最是寒凉,这如何使得?”小苏拉抽泣一下,“奴才手脚粗笨,吴总管罚是应当的。”我看了看他,转头对芳月使了个眼色。芳月想了一下,上前边扶起小苏拉边说,“快起来吧,可怜见儿的!我们主子最看不得别人受苦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小苏拉一躬身,“奴才小德张!”我心里有些异样,想起了晚清有名的太监。清宫里的太监用的名字类似于世袭罔替,一个太监去世了,他的名字会被保留下来,再入宫的太监就用这个名字。时间长了谁也不知道这个名字原本的主人是谁,或许第一个用这个名字的人本名也不叫这个。入宫为奴都是可怜人,谁会去在乎他本名叫什么呢?也许最后,连他自己也忘记了吧。

    “小德张...爱之深责之切,吴总管也是希望你好。”说罢我从袖口的暗层里拿出了一张银票递给芳月,芳月接过又递给小德张,“主子体恤你的,还不快谢恩。”小德张双手接过,跪下来千恩万谢。我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小小年纪远离父母来宫里当差,其中的心酸便是不说也能想到。好自珍重吧。”说完,我搭着芳月的手转身向西侧门走去,身后传来小苏拉恭送福晋云云。待出了侧门芳月不解的问我,“主子,您就算体恤那个奴才,也不必给那么多啊。”我小声对她说,“我也在宫里当过差,小苏拉们有多艰难我最清楚。要是没有银钱打点上下,怕是活着都是个问题。”

    “主子是心善。”芳月感叹道,我一笑,“当然了,也是为着王爷多考虑一步。小德张不管如何都是在吴良辅身边伺候的,消息也算是灵通了。如今皇上与王爷交好自然是万事大吉,可到底天威难测,能有个人及时给我们提个醒也能未雨绸缪。”芳月不禁动容,“主子,您为了王爷,可真是思虑周详!您这份痴心,王爷一定不会辜负的。”

    我笑了笑,在她的搀扶下上了回王府的马车。其实,给王府传消息倒真的无关紧要,我巴不得王爷与宫里撇得干干净净!守着王府守着福晋和我过自己的小日子。可王爷心怀天下与朝廷,一心辅佐顺治开创太平盛世,我心里也只能支持他。只是偏偏多了个吴良辅,偏偏又在顺治第二次召进宫的时候,用王爷来威胁我。那日依旧是王府的银安殿前,吴良辅宣读完了口谕。这次不待我说话,王爷起身对吴良辅说,“正巧,我也有要事见皇上。”吴良辅皮笑肉不笑,“王爷,您就是有再重要的事儿,也得先放一放了。奴才奉命来请庶福晋,还要去博果尔贝勒爷的府上请福晋呐,这皇上请二位福晋入乾清宫叙话,想来是不想人打扰的。”

    “想不想打扰是皇上的事儿,我见不见皇上是我的事儿,你只管带你的路。”王爷面无表情的说。吴良辅再如何也不敢对堂堂的亲王怼的太过分,便又换上了一副可怜相,“王爷,您这一去不要紧,皇上要是怪罪下来,奴才可担待不起。更何况,万一皇上要是怪罪了您,那您以后可如何是好啊!奴才都是为了主子们着想啊!”这一通连卖惨暗带威胁下来,王爷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我见此起身上前,把罪过往自己身上揽,“吴良辅,我今日不会进宫去的。你替我回皇上,就说奴才身体抱恙,改日再进宫请安。”吴良辅原本因为王爷而躬下的身子一下子站直了许多,他似笑非笑的说,“庶福晋,这恐怕不行。慢说是您身体抱恙,就算是病的起不来了,皇上召见您爬也得爬进去啊。”

    “吴良辅!”王爷呵斥道,吴良辅脸色一变赶忙躬下身。王爷冷着脸看着他,“吴总管如今管着十三衙门,位高权重,便是谁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了?”吴良辅身子越发的低下去,“奴才不敢!”王爷冷哼一声接着说,“你也知道你是奴才,胆敢在王府撒野!”吴良辅脸色一僵,嘴角抽了抽,翻着眼睛看了一眼王爷,然后说,“回王爷,奴才岂敢在王府撒野。只是皇上口谕,奴才不得不来此请人。”

    “庶福晋说了,她不去。”福晋这时候走了上来,我有些意外,转头看只见福晋脸上满是不耐和厌烦。想来最近的流言蜚语也让她寝食难安吧,再这么下去,王府的名声也得跟着坏了。吴良辅看了看福晋又看了看我,最后双膝跪地,“请庶福晋移步。”我看了王爷,又看了看福晋,深吸口气跪了下来,“请吴总管转告皇上,奴才恕难从命!要杀要剐,奴才悉听尊便。”空气凝滞着,我和吴良辅四目相对,隐约听见金属交锋之声。许久之后,吴良辅一个头磕下去,看着我说,“抗旨不遵,怕是庶福晋您一个人的肩膀担待不起。惹恼了皇上,别说是您和王爷,怕是整个王府都会被怪罪。庶福晋熟读经史,这灭门的罪过儿您了解吧。”

    王爷?灭门之罪....我半眯了一下眼睛,心里腾起一股杀意。这奴才竟然敢用王爷来威胁我....

    吴良辅见我如此先微微一愣,继而眼神闪过一丝惧意,然而还是硬撑着坚持。我知道这厮一向不管什么是非对错,万事只以皇上的心情为先,今儿个不达成目的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事到如今,王爷若是一再坚持也会得罪皇上,好在我不过一个侍妾而已,大不了最后王府一纸休书便罢了,名声依然还在。想及此,我淡然一笑,“罢了,我跟你进宫去就是。”吴良辅微微一愣,也不敢耽搁,赶忙站起来侧过身子躬身而立。给王爷福晋福了福身儿,转身向外走去。由此,我有了防备吴良辅的心思。更何况,吴良辅先时就是个不安分的,在他心里只对皇上与太后唯唯诺诺,而对那些可以凌驾于他之上的满汉大臣与宗亲皇族,恨不能除之而后快。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如果有一天奴才当了主子,要比他的主子坏很多倍,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马车停在了王府侧门,下了马车一路回到了自己跨院。进了房间吩咐芳月,“明天一早去通知管家,就说我病了,需要传太医院的太医入王府医治。”芳月有些不解,但还是答应着。洗漱之后刚躺下,外面的丫鬟进来说王爷来了。若在平日里,我一定会慌乱,必要拿出镜子来整理一番。可今天宫里的遭遇真真儿是让我没什么心情,于是直接掀开被子下地,此时王爷也走了进来。刚要上前请安,他赶忙迎上来双手虚扶着我,“不用多礼了。”之后又吩咐守夜的芳月出去伺候。待房门关上,王爷仔细的看了看我,轻声问,“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在宫里受委屈了?”此话一出,一度压抑的情绪顷刻翻涌。我上前一步抱住王爷,只想贪得他怀中的片刻温暖....

    “怎么了?”王爷有些不安。我紧了紧手臂,只说,“王爷,就这样抱着我,别松开。”王爷迟疑了片刻,也抱住了我,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安慰着。良久,我说,“那地方一点也不好,再都不想去了。”王爷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即明白过来,温声对我说,“好,不去了,咱们就在王府里,哪儿也不去。”我用脸在他的怀里蹭了蹭,闻着他衣服上幽微的香,心里安定了许多....

    翌日太医来府上诊病,我先让芳月赏了他丰厚的银两,又说尽了奉承的话,最后才说病情,“昨夜从宫里回来,刚躺下就胸口憋闷,头也疼的厉害。原本以为只是风寒,谁知今日竟起不来床了。章太医您医术高明,人品也是没的说,求您帮我看看。”章太医自然知道我在项庄舞剑,象征性的把了把脉然后隔着帘子说,“庶福晋,您这是夜里着了风,加之以往的旧疾复发,所以才至如此。秋日虽说不如冬日那样严寒,可也不能贪凉少穿。更何况庶福晋本就旧疾未愈,更不可不注意保养身子啊。如今,臣给您开些药调理着,先就这样养着吧。等到来年开春,或许可以康复。”

    “那就多谢章太医了,咳咳....”说着竟也觉得肺部有些不适,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问,“章太医,我的旧疾不知如何了?”章太医这一次认真的给我把了脉,之后沉思片刻,方才说,“恕在下直言,昔日您受伤太重,这个病疾怕是没有三年五载好不了。方才在下说的注意防寒保暖您一定要记在心里,如今这节气还罢了,入了冬不要在室外时间太长,手炉要常备身边。”我明白,说是三年五载,其实就是永远都好不了了。静妃对我真是下了死手....想及此不禁一阵悲凉,在宫里苦苦煎熬只求落个自在,然而,自在已成奢求不说,还落了一身伤病,并且被打发做人妾室....

    “啪。”

    一颗泪水砸落在被子上,我这才回过神儿来,却发现太医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芳月也不在,屋子里静悄悄的。我拽起被子躺下去,松软的丝绸被却也缓解不了低落的心情。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被芳月叫醒喝熬好的中药。喝过药又躺了下去,就这样整整睡了一天,直到躺到浑身酸痛睡意全无,已经是傍晚时分。转头看着窗外透进来朦胧的光,深深舒了口气。刚一起身,一阵眩晕传来,险些摔倒了。稳了稳神儿,转头看见坐在床榻下倚靠着睡着的芳月。不想去打扰她,于是自己梳了个盘辫儿,换上一件素布袍,想起太医的话又披了一件暗红色斗篷,最后拿上本书去了梦梨轩。

    就此,我以生病为借口,在王府过上了半隐居的生活,就连每月初一十五给福晋请安都免了。每日躲在梦梨轩里看书喝茶荡秋千,实在闷了就去后花园散步。非必要,绝不踏出东院半步。太后曾遣人来问候,还赏了不少东西,想来是对我的避世态度很满意。其实我这样把自己圈禁,更多的是为了王爷。一下子就知道两个足以惊天的宫闱秘事,我要不能全身而退,王府更不能。

    当然,这并不代表我就对宫里完全隔绝。我让芳月通过宫里的姐妹联系小德张,让他暗中搜集吴良辅贪赃枉法的证据交给我。没想到除了贪赃枉法,吴良辅居然还草菅人命。光是新进宫里的小太监,就让他虐待致死好几个。其原因竟是因为他们是从索尼掌管的内务府选入宫里,吴良辅担心他们是索尼安插进来的眼睛。我读着这些消息也不免不寒而栗,宫里暗流汹涌,血腥厮杀从未停止过。自己能够有条命出来,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这样想着,慎重的把证据收好。如果王爷一切平安自然就摁下不提,如果吴良辅一旦威胁到王爷,就别怪我痛下杀手。

    王爷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那一点甜,谁想夺走,拿命来换。

    顺治和乌云珠的事情已是满城风雨,而叔王的去世让这件事情得以按下了暂停键。顺治罢朝七日,丧事隆重,举国哀悼。据王爷身边的小苏拉说,叔王辞世的前一天,顺治还曾去床边探望。叔侄二人说了半天话,顺治是痛哭着回了紫禁城。而我则更是良心难安,侍妾不够资格去举哀一哭,便在深夜于梦梨轩的院落里对着郑亲王府的方向跪下磕头致歉。想叔王这辈子实在悲凉,皇太极去世后虽然同为辅政王爷,却被多尔衮压制。好容易多尔衮去世,好日子没过几年又被太后怀疑,终至潦草收场....倒不如那闲散的宗室纨绔,一世浑浑噩噩逍遥快活倒也罢了。

    郑亲王丧事结束,王爷便和福晋带着小格格去了庄子上,说要散心几日。也曾问我要不要去,我自然是识趣的,借口说身子弱受不了颠簸,愿意留在王府里。其实也是因为王爷对我的态度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他不着痕迹的疏远了我,很多话也不再与我说。我心知肚明是因为叔王的死让他想起了从前的事,故而心里对我有了隔阂,可除了等他自己淡忘再慢慢缓和,没有更好的办法。

    福晋对我倒是信任,临走前让我替她掌管内府。其实若是换做现代人的眼光一定很奇怪,为什么福晋对我没有任何醋意,也并未像电视剧里所演的那样互相争斗。其实,这恰恰是封建社会对于女性的奴役与压迫,已经深深地烙在女人的骨髓之中。她们在闺阁之中就已经见惯了父亲的一妻多妾,便认为这是常态。故而,在她嫁人之前就已然接受自己的丈夫会有侍妾。为人嫡妻者,认为自己是这个家中的当家主母,而那些侍妾不过是同家中的奴才甚至物件一样,只是供男主人使用,以及为这个家庭传宗接代的。封建社会,如果家中没有儿子那么所有家产最终会被近支亲属分走,所以,侍妾的生育力也是对家产的另一种保护。

    反观侍妾,世家大族的联姻从来都是门当户对,没有哪个人会傻到为了自己的妾室而废掉嫡妻。再以前,侍妾是可以随意买卖,甚至是杀掉的。清朝这种情况有所减少,也只是因为侧福晋庶福晋们大多也都出自满族官宦人家,门楣不算低,有太多的利益牵扯。但这并不代表为人妾室就有多大的权利,仅仅只是不打骂,不买卖。不过对于出身满族平民和汉族民人的侍妾,就又另当别论了。故而侍妾进门前就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日子,所以大多数还算安分守己。当然,不是说没有明争暗斗,只是不敢太过分,更不像电视剧演的那么夸张。通过得宠斗倒正室,绝对是不可能的。

    如今王府里只有福晋和我两个,福晋这些年频繁怀孕产子,到如今身子骨也已不适合再受孕。王府需要后继有人,所以她非但不会争风吃醋,反而希望王爷多上我这儿来,能得个儿子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情。加之看我一向安分不多事,故而她实在犯不着与我为难。更何况侍妾生的孩子,是要交给福晋抚养的....

    王爷不在,整个王府显得那么空落。尽管我每日都要去正院房中过问大小事务,还要查看账目,忙的不亦乐乎,可还是觉得寂寥。后来方才知觉,是因为心里的那份期待不在。从前每日都算着王爷去上朝以及回府的时间,纵然他不来我这里,知道他平安也是安心的。

    不知不觉,梦梨轩的叶子开始飘落。我的咳疾也似乎严重了些,偶尔得空去梦梨轩躲躲清净,却总被芳月催着回到屋子里。王府吃饭已经填了锅子,芳月犹嫌不足,还要在房里加上大炭盆,说是我的病受不得寒气,我是死活不同意,“还没正式入冬呢,中午大日头尚且有些晒,不至于的。”芳月执拗着,“可是您的身子受不得寒,王爷不在这十多天,您中院东院的来回折腾,奴才瞧着,您的咳嗽越发的严重起来了。前儿个半夜,奴才您还在睡梦中咳嗽来着呢。”

    “可加了炭盆屋子里倒是暖了,外面是冷的,这一冷一热我要是反倒受了风寒,岂不是更严重?”

    芳月恍然大悟,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我一笑说,“这么着吧,把斗篷大氅什么的找出来,左不过入冬之前我出门披着就是了。”芳月想了一下说,“奴才再把暖手抄找出来,总要裹严实些。”

    “哧....”我不禁笑出来,刚要说话,便听管家在门外高声说,“启禀庶福晋主子,有客人来!”王爷去城外庄子上,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这个时候谁会登门造访呢?心里狐疑着,便问道,“是谁呀?”

    “回主子,来人报吕之悦,与王爷曾是....也算是师生益友。”

    吕师傅....

    我心里慢慢聚起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