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染暮窗玉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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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钗黛初识海棠碎,惊鸿一瞥映平生

    “二小姐,你怎么在这坐着?快起来,石阶凉!”

    这个叫绘云的丫头说着把我从台阶上拉起来,嘴里还不忘碎碎念:“身子才刚刚将养好!再要生出什么病来,耽误了选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老爷千叮咛万嘱咐……”

    我任由她扶着往回走,心里还是不禁感叹:我可能是穿越者当中最朴实无华的那个吧…去承德旅游在山里迷了路,倒在一片林子里活活饿得失去了意识…以为就此饿死了,谁知醒来之后就在这里了,或者说穿越到现在这个姑娘身上。她叫博尔济吉特秋染。当然,在古代闺阁女子是没有正式名字的,这个名字是秋染的额娘给起的。

    秋染的娘是来自江南的一位颇有才情的女子,是秋染阿玛很钟爱的一位侧室。

    据说那个时候清朝还未入关,秋染的阿玛随军出征的路上与之相识的,也有说是战场上捡来的。谁知道呢,我初来乍到也不敢往深了去打探,怕别人起疑心。总之后来清王朝定鼎中原,秋染的阿玛就被封了四品典仪的武职,官位算不得低,可也不算高。

    是的,秋染是这个府上庶出的二小姐,年十六岁。

    庶出嘛,又是江南汉女所生,在满洲旗人的府邸是什么样的地位可想而知。所以据说,秋染就是被嫡出的大小姐所刻薄,一时气不过投了井。

    这位小姐的性子真够烈的,她死了倒了无牵挂了,她娘怎么办?那日我一边安慰着哭成泪人儿的她娘,一边感叹。

    不过好在看我身体没了事,府内很快恢复了平静。封建社会的糟粕规矩,庶出的儿女,只能管自己的娘叫姨娘,而管正室妻子才能叫母亲。所幸秋染的…暂且叫我娘吧!反正秋染的身体是我在用。

    所幸她很受阿玛的宠爱,故而可以随时来照顾我,我也可以在私下里不必避讳的称她一声娘。然而除了这一点好处,也并无其他了。我和娘依然要规行矩步小心翼翼。

    比如现在…在回去的路上遇见了嫡出的那个大小姐。

    还是绘云提醒我,我才知道。一边行礼一边回想着刚醒来那天好像并未见到这个人…

    “妹妹起来吧!身体可好些了?正想着这几日去看你。”

    我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位身材窈窕,乌云鬓发,面容秀丽出众的嫡出大小姐,略一低头,“劳长姐操心,妹妹身体已无碍了。”

    “那便好,”她一笑,“我原还担心,姨娘来自江南那地方,本生来身子就弱,再或传给了你,万一撑不过来有个什么,叫我和母亲可怎么是好?”

    “再说你也是的,”她向前一步,“姐妹们玩笑几句,你何苦吃了心竟至想不开的地步儿?以后开朗些,别学的那些小家子气!”知道她这句小家子气暗戳戳的指来自江南的我娘,还有刚才那句什么来自江南那地方。这鄙夷真是从骨子里渗出来了。然而我虽不知从前的二小姐是什么性格,但我可不是那吃恶心话的人。否则在职场摸爬滚打几年的老狗…啊不是,老油条岂不是白混的了?只是我初来此地还不知府内具体情形,为今之计只能避其锋芒,以图后报。于是我略一欠身说道,“长姐说的极是,原是我一时冲动做出了戕害自身的糊涂事,平白的让大家为我操心了。”身边的绘云投来诧异的眼光,就连大小姐也是不禁顿了一下,然后一笑说,“你能想明白了便好,也好早晚的了,快回去歇着吧。年下就要选秀了,因你病着也没时间去挑料子做衣裳,我前几日去铺子里挑完了,现下有些剩下的,和一些像样的首饰,一会儿差人送到你屋里去,明儿赶紧赶了衣服出来。抓紧把身子养好,阿玛说了,还要请人教习我们入宫的规矩礼数呢!”她说着一径去了,还未等我细想,绘云便说,“阿弥陀佛!小姐你这一病,竟是和从前判若两人了!”

    “什么?”

    “若是在从前,你必定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又不敢跟大小姐吵,总是自己生气憋的脸色苍白,最后一扭头就走,自己在屋子里哭!一个月前不就是因为她说了南蛮子……”说到这里她霎时止住,我心下了然,轻轻一笑,“这一病我倒是想明白了不少,他人说什么与我何干?人来这世上一遭要记住的是幸福快乐的事,那些污糟的人和事半点也不能入心。更何况他人说了污言秽语脏的是他们自个儿的脏腑,我不能因为这个折损了自己的寿数和福报,那也太不值了。”绘云喜笑颜开,说什么这一病倒是云开月明了云云,又念了好几句佛语什么的…

    说话间已经回到房里,用过了晚饭,见天还早,就坐在书案前拿起本书来看。好在上学时就对这些古籍历史感兴趣,也没少照着百度去读一些古书,所以如今看起来并不算难。不多时,绘云走进房来说,“小姐,大小姐送来了衣料和首饰,您看一看吗?”我摇头,“你收起来吧,不必看了。”绘云答应着又说,“鄂硕大人家的小姐差人来问候您。”我抬起头来,鄂硕?哪个鄂硕?绘云见我探寻,嗔怪一眼说道,“瞧您,连要好的闺中密友都忘记了。”她上前一步,“就是鄂硕大人家的独女,董鄂氏乌云珠。”

    “谁?你说谁?!”我不禁站了起来。绘云唬的后退一步,吓死眼的看着我,“您忘了?乌云珠小姐啊!”我冷静下来,心里一边想着一边问,“啊…她呀,记得的,她来有什么事情吗?”

    “还不是你们一个月前约定好了一起去挑衣服料子,可是谁知竟出了事…家丑不外扬,所以对外只能说您生了急病不能出门。唬的乌云珠小姐亲自上府,可是被老爷夫人回了,只得好几次差人来问候。这不昨天听说您身子好了,就赶紧过来问候了!”

    董鄂氏…鄂硕…原来她真的叫乌云珠!而秋染和她还是私交不错的朋友?还能有这好事儿?不行不行,这人我可得跟在她身边儿!搞不好我就能弄懂她和顺治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等我回了现代,出一篇学术性文章说不定就火了!

    “小姐?”

    “啊?啊,你去回话吧,就说我已经没事儿了,让她放心。”我说着坐下来拿起书接着看。绘云去了,不多时又回来,“小姐,乌云珠小姐还有话,说是如若全都好了,明日巳时在吕师傅那里等你。”

    吕师傅又是哪个?!

    我本来心内困惑,问询的话到嘴边又止住了,转念一想,这丫头从小便跟着秋染,她应该是熟悉的,于是一点头道,“你去回话吧,就说明儿个我一准儿到!”着实激动的一宿没睡好,董鄂妃啊!顺治皇帝为之痴迷一生的绝代美人,这里边得有多少的八卦和故事啊!了不得了不得…

    第二天一早,用过了早饭,去向夫人,也就是秋染名分上的母亲告假,这位雍容华贵略显壮硕的妇人只问了问我的身体情况,又嘱咐我出去不要乱说话,见我答应了便挥了挥手,算是应允了。

    我一边准备着出府事宜一边暗自诧异,这样典型的满蒙身材的女子怎么会生出那样清丽出众的女儿来?而反观自己,本以为穿越过来能得上天垂怜落个好皮囊,结果面容丝毫未变,依旧是姿色平平。外人看来我倒像是正室夫人所出,大小姐竟是姨娘生的。当然,这话也不过是在众人心里了,说出来是万万不能的。

    我永远忘不了见到乌云珠的第一面,那是在她书画师傅所开的书馆的门口。彼时阳光明媚,空中依稀飘落了海棠微雨。她身着一袭月白色暗纹长衣,外罩淡青色银线绣花一字扣马甲,就那样的站在海棠雨下,对着我轻盈浅笑。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什么是温润莹洁,什么是见之忘俗…

    “秋染。”乌云珠走上来,握住我的手,“你可好了?月余不见当真是让人想念,又担心。”

    我这才想起来我们本就认识,忙说,“好了,已经没事了。”她一点头转而拉了我的手往里边走,“上次承诺给你的画,我已经画好了好几天了,这次你来了就带回去吧。”说着来到了二楼,只见是一个大开间,满室的墨香充盈,四周是梨花木的桌椅,墙上挂满了书法和古画。中间一张大木案,上边除了笔墨纸砚,还有一幅水墨丹青。

    “哎呀!秋染小姐,可算是见着你啦!”

    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我转头看去,只见是个十二三岁脸上略带稚嫩的小丫头。

    “蓉妞,不许无礼。”乌云珠轻声嗔怪,叫蓉妞的小丫头这才走过来对我一福身儿道了万福。然后喜笑颜开的对乌云珠说,“我是想念秋染小姐嘛!”

    “哈哈哈!蓉妞天真率性,还不都是你娇惯的?”

    我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头发胡须略微有些花白,却神采奕奕的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走了过来。

    乌云珠略微蹲了蹲身儿,笑说,“吕师傅。”我也赶忙学着乌云珠的样子行了礼。来的路上从绘云嘴里套出大致情况,这吕师傅琴棋书画远近闻名,于是鄂硕特意请他来教导乌云珠的。据说本来还有我,只是不知为何吕师傅只收了乌云珠。

    吕师傅走过来,“秋染姑娘,你生病的这些日子里乌云珠几乎每次来都是念着你,我也跟着担心。”

    “有劳吕师傅记挂,我已然好多了。”我恭敬的回答,吕师傅眼神闪了闪,乌云珠也看了看我,蓉妞更是眉头一皱。

    “我记挂不记挂的不打紧!”吕师傅挥手一笑,“只是你与乌云珠同命相怜,我每想到你们的母亲和你们自身的境遇,也不觉叹息。秋染姑娘,南方的民人在京城旗人的圈子里真可谓是…”

    “吕师傅…”乌云珠轻声阻止。

    我知道这话有些犯了忌讳,也隐约猜到了秋染和乌云珠为何会成为朋友。于是看了看吕师傅,还有眉头紧锁的乌云珠,微微的一笑道,“我病了这些时日,能有你们记挂着,也很算是有福之人了。”继而对乌云珠说,“对了,你承诺我的画呢?”乌云珠见我转了话题赶忙拉着我走至案前,伸手一指,“你瞧。”

    只见是一幅寒梅傲雪凌霜开,枝头上还有两只雀。

    我曾在少年宫学过一阵子水墨画,所以看得出这画工着实算得上上乘了。刚要称赞,只见下角写着:送世外仙魂。

    乌云珠注意到了我的困惑,赶忙说道,“这是你自己起的别号,你不记得了吗?”我眉头一皱,“真是晦气!”以前的秋染活的有多么垂头丧气?我略一思索,挑了一根毛笔沾满了墨汁,先是一笔把那名字涂了,继而在旁边写到:赠秋怡闲客

    写完了,忽觉屋内不闻声语。刚抬起头便听绘云说,“大家千万不要见怪!我家小姐自从病好了之后,性子便与从前不大一样了!”众人看了看绘云又看了看我,吕师傅头一个拍手笑起来,走过来说,“妙!真是妙哉!一场病能让人脱胎换骨,安知不是塞王失马焉知非福?”

    吕师傅说罢打量我一番,“从前见到你的那几次,你都是对一切厌厌的,如今竟是眼里有了光,身里有了骨,极好!”我被说的有点不好意思,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只听楼下有人高声的喊,“安郡王来了!”

    只见吕师傅一整面容,立刻转身往楼下走去。

    乌云珠笑说,“看见你这样子,我心里也高兴。”蓉妞也向前一步笑看着我,“我也高兴!我本来说秋染小姐每日怏怏不乐,怨怼厌世的久了对身体总是无益,这以后就不用担心啦!”乌云珠嗔怪一眼她,转而对我道,“来了贵客,想来吕师傅一时是上不来了,我们走吧。之前约好了去挑衣服料子,我一直等着你呢,今天天早不如就一起去吧。”

    我点头答应,先是收了画,然后便随她往楼下走。刚走至一半就听吕师傅的声音传来,“乌云珠,快见过安郡王!”

    乌云珠听了停下来,我和她不觉的往楼下看去。只见一位身材挺拔面容俊朗的男子站在那里,一袭浅紫色长衫外罩深紫色坎肩,均是素色棉布,不见丝毫繁华。却也遮不住他的气宇轩昂,雍容尊贵。

    只是,他的眼神与我最开始看见乌云珠的眼神相似,定在乌云珠的身上无法移开,黑色的瞳仁闪出星辰…

    想及此,我们都已走下了楼。吕师傅马上走向前来说道,“这位便是安郡王!和当今圣上关系最是要好,你们快来见过!”我们具都行了礼请了安,吕师傅站在乌云珠和安郡王之间,神采飞扬的说道,“这是我跟你提过的,最有才情的女子,也是除你之外天资最高的学生,乌云珠!他的父亲是…”我见吕师傅全然不似刚才提起旗人与江南民人之间的时候的那种讥讽,甚至眉宇间还有几丝急于献宝的谄媚。

    嗯,该是我退场的时候了。于是我找了个话缝儿一蹲身说道,“王爷,吕师傅,我还有事没办完,需要先行告退,当真是失礼了!”说罢转身欲走,乌云珠叫住我,“秋染,你和绘云先去那家布庄里等我,我一时半刻就来!我还有好多话要和你说。”

    我心下莫名一软,点头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