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还有机会，你是去是留？”沉默许久，孙天生终究还是问出了心口郁结的话。既是问窦氏，也是在问他自己。

    “回去？哪儿？如果是宛阳那破地方，和囚龙岛有什么不同”背对孙天生，窦氏精心打扮着自己。无奈岁月催人老，纵然再小心也是躲不过风霜留下的痕迹。

    “可那里，终归是我们的家...”“是你的，不是我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强行打断。上等的珠钗往地上使劲一丢，人摔门而去，独留下他自己在原地出神。

    许久，房内传来叹息声，随着海风一起飘散。

    自打加藤林从窦氏身上找回被折辱的面子，心情大好。根据他对佐藤健的了解，即便当时没能开口应允，这次攻打宛阳城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囚龙岛四面环海，是沟通东西方向的重要枢纽。以前的海盗们靠劫掠过往商船还能勉强应对，可随着李寒上任“禁海令”一下。海运转陆运，这才使得囚龙岛彻底断了生计。

    眼看冬季来临，物资匮乏，不然他也不会如此心急。

    “该死的大夏人，千万别落在我手里”心底咒骂着孙天生多管闲事，他手里的刀却是狠狠一个下劈。碗口粗的木桩被劈成两半，而那刀锋却明显多出个缺口。

    “好刀法，只可惜...”接过那把刀，佐藤健伸出两只手指。略微用了些力气，夹住的刀刃便生生被他从缺口处折成两截。

    “垃圾，只配用作劈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爱刀被毁，惹得加藤林怒火横生。可听到对方接下来的话，却是立刻由怒转喜。

    “宛阳人坐拥墨铁矿却只会用来打造农具，殊不知，这墨铁锻造出来的武器，才是真正的神兵利刃”

    “所以，你是同意我出兵了？”

    “当然，不仅要出兵，我还要你一举拿下宛阳城”说着话，三支黑色苦无瞬间从他手中飞射而出。不仅将箭靶刺了个对穿，最后更是齐根没入了整块岩石。

    得到出兵突袭宛阳的消息，孙天生不顾穿上衣衫就急匆匆敲响了佐藤健的房门。

    “首领，不可，千万不可这时出兵啊！”

    “敌我情况不明，贸然出兵可是大忌”任房门砸的哐哐作响，里面却始终没人回应。这时只顾着分析利害，哪里会想到他前脚离开自己房间，有人却随后关了房门。

    这加藤林看似莽撞暴躁，不得不说却是个海战偷袭高手。手下率领一千海盗，趁着黎明前夕，身披浓雾无声向宛阳杀来。

    远在五里之外，十艘海盗船当即停下。算准约定时间，一挥手，船上海盗纷纷入水，背负着兵器缓缓向着城墙靠近。

    “哟西，这宛阳城不错嘛”刚浮出水面，加藤林不由出声赞叹。遥望着城墙，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瞬间急喝“撤退，快点撤退”

    只可惜，仅凭他们的速度怎么会是弩箭的对手，即便是在水下。通过绞盘牵扯下的弩箭，宛若死神手中的巨大镰刀，一片片收割着海盗们的生命。

    引渡来的护城河，霎时间变得一片血红。随着伏尸落地，爽朗的笑声自城墙传来“哈哈，欢迎加藤先生来我宛阳城做客，小小见面礼，不成敬意”

    “八嘎，狡猾狡诈的大夏人，你给我等着”被激怒的加藤林当即跳出水面，脚踩着同伴的尸体开始向城门冲击。

    “不好，千万要把他们拦在城墙之外。否则，一旦发现城里现状，后果可就严重了”本以为海盗中了埋伏会知难而退，李寒这才把全部家底都用在了第一道防线。可千算万算没想到，加藤林是个没脑子的愣头青。

    一众海盗身经百战，在他的带领下，攻破城门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

    别看宛阳城墙如此气势宏伟，实际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城内多半还在建设。就连负责防御守护四门的箭塔，都还只是搭了框架。

    一旦被海盗们攻破城门，等待的必将又是一场浩劫。

    危急关头，他只得一声暴喝

    “萧烈”

    “属下在”自从负责监管军械制造以来，这还是萧烈第一次走上城墙。望着城下愈发疯狂的海盗，手里的刀已经开始按捺不住。

    “带领一百县兵给我死守城门，放过一个海盗，我砍了你。庞雄”

    “在”萧烈领命离去，换来庞雄沉步上前，双拳相抱，只听到“带领五十人去军备库，把制作好的铁蒺藜统统给我搬出来”

    说话间，城头再次传来一阵喧嚣，一群女人在柳烟的带领下，手提水桶，肩挑扁担陆续走上城墙。

    “胡闹，你怎么来了？快带她们回去”似乎早知道他会站出来阻止一样，手上拎着水桶的柳烟一晃身，吆喝道“姐妹们，动手”

    一个个水桶摆上城墙，随后“哗”的一下全被推了下去。瞬间，一股浓烈的气味熏得李寒微微皱眉。恍然想到

    竟然是火油！

    “我说过，我会帮到你的”飒然一笑，小丫头却又是一声呼喊道“姐妹们，烙油饼喽！”

    飘着一缕火苗的火折子，翻转几圈落地，倏地一丛大火冲天而起。身陷大火里的海盗避无可避，哭喊着乱做一团。

    偏偏这时，城门大开。一百宛阳县兵在萧烈带领下，挥舞着墨铁长刀冲出了城。

    刀锋所过之地，厮杀连成一片，少有海盗能避其锋芒。

    大火灼烧之下，加藤林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但凡有人胆敢靠近，迎头就是一刀。杀到最后，早已分辨不出是敌是友。

    “你是谁？”纯正的倭国语一出口，眼前之人瞬间没了踪影。一转身，凌厉的刀锋迎面而来，逼的他下意识回刀去挡。

    似乎已经忘记，祖传的名刀“秋菊丸”早在囚龙岛就被佐藤健给亲手折断。如今拿在手里的不过是随便捡来的普通货色，下意识的举动依旧改变不了什么。

    兵器碰撞溅起的一丝火花，越来越清晰。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脑门上似乎有些东西开始滑落，这才下意识的伸手去摸。

    粘粘稠稠的，咦！不对...

    这一幕，俨然成了所有海盗的噩梦。纵然置身大火当中，仿佛瞬间失去了灵魂。直到有一个人开始崩溃，哭喊着逃开，最后失足坠入大海。剩下的海盗们这才如梦方醒，纷纷步入前者后尘。

    视线跟着海盗们离去，随意往脸上一抹。就只见萧烈疑惑问了句“不就杀了一个海盗，至于吗？”

    等到烈火燃尽，脚下已是伏尸累累。唯有他一人一刀，破开浓雾，傲立朝阳之下。

    胜了，却也是惨胜，立于加藤林尸首之前，李寒冷喝“带上来”

    片刻，一名宛城县兵被押解着送到他面前。起初对方还试图做些挣扎，没想到一见地上的尸体，哑然失了声。

    “说吧！早说早脱生”

    “八嘎，愚蠢的大夏猪，不要以为杀死了二首领，就可以高枕无忧。哈哈，大首领会替我们报仇的，唔...”被俘的海盗咆哮一番后，狠狠咬碎嘴里的毒药，压根不打算留给他们讯问的机会，显然从一开始就抱着必死决心。

    “算了，埋了吧！”审讯一具尸体，实在没什么兴趣。不得已，李寒只好挥挥手，命手下县兵把人抬到海边。随手一丢，在海里翻了几个浪花便没了踪影。

    面朝大海，一枚纸签随风而去，只听到他嘴里喃喃道“你，到底是敌是友呢？”

    原来，就在海盗攻城前夕，一封信笺莫名被人投进了县衙。起初还以为是谁假传情报，后来，被林老头拿了去，这才叫嚷道“怎么会是他”

    “谁？”

    “宛阳前任县令，孙天生”

    “嘿，我就说吧！这老头是奸细，你还不听。是不是你暗地里给海盗主子通风报信的”听到这话，柳风岚当即拉着林墨就要修理。不想反被对方挣脱，怒骂着“林某行的正坐的端，谁投敌，谁被天打雷劈”

    “好了好了，别吵了”出声打断了两人争吵，李寒随手把玩着一柄倭刀“古人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去，把我准备的回礼给海盗头子送过去”

    “是，将军”习惯了唤他作“将军”，萧烈朗声回应。不多时，就看到一艘海盗船随风漂流而去，白帆迎风招展，走出许久还能清楚看到上面那一行血字

    “犯我大夏者，虽远必诛！”

    “八嘎！八嘎！”看着加藤林的尸首，暴怒之下的佐藤健一刀将那白帆劈碎。血红着眼睛瞪着众人“狡猾卑鄙的大夏人，我要他血债血偿”

    “我早说过，时机未到，可二首领不听。否则，也不会...”故作惋惜，孙天生想要再次开口却被一巴掌甩在了脸上。

    啪！

    “够了，宛阳还得去，二首领的仇也得报。你有什么主意，不妨说来听听”

    “主意不是没有，只不过得经过大首领同意才行”脸上带着巴掌印，他似乎已经有了主意。略微压低些嗓音说“既然强攻不得，索性不如智取。先示敌以弱，假意向宛城投诚。然后等待时机，里应外合，一举拿下”

    “计策虽好，可宛阳县令也不是傻子。不说我们刚刚才打了一仗，元气受损，就凭我佐藤健过去的所作所为他也未必会相信”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使者”知道对方心有所动，孙天生赶忙趁热打铁，直接说出接下来的打算“大夏有句俗语，叫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只需要我们派出一个使者，去表示投诚的诚意。我想对方会答应的”

    “哟西，好主意。可那使者派谁去？你吗？”

    “当然不是”心知对方有所猜疑，未必会真正相信自己。他赶忙摇头道“我妻子也是大夏人，虽是女流，论才智胆识不输男儿。或许，没人比她更合适”

    原本佐藤健也是以为，他会毛遂自荐。谁知道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竟然把主意打到女人身上，不免心中更是鄙夷。

    言尽于此，可仔细思索，也只有这个办法可行。当即欣然同意“哟西，那就期待尊夫人的好消息了”

    “不去，说什么也不会回去的”听到喽啰传来口信，窦氏一口回绝。其后，任孙天生怎样好话说尽，就是不同意。

    “如今的宛阳城更盛从前，你一定能住的舒坦。至于这囚龙岛，就不要再回来了”

    “所以呢？我就必须要走吗？”似乎从一开始就像猜出了他的心思，窦氏冷冷一笑，随口说道“没错，你是欠我的。想用这种方法来弥补，我呸，孙天生，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我...”一时语塞，迟迟不知该如何回应的孙天生只得叹气道“也罢，你不去，我去。倘若我一去不回，记得每逢清明十五给我送些纸钱”

    镜中的落寞背影让窦氏心底一痛，随后转身冲门口轻喊“我去”

    听到对方应允，正要踏出房门的孙天生随即将那丝冷笑收敛。不回头，是因为不想再去看到那张令他厌恶至极的嘴脸。

    “别怪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死后，我会好生安葬的”

    囚龙岛上，一众海盗目送窦氏去向宛阳城。可这一去，却是再也没回来。

    “八嘎，这就是你出的好主意。狡猾，大夏有句话，叫...叫赔了夫人又...”囚龙岛上，佐藤健正因为窦氏一去不复返发着脾气，可坐上第二把交椅的孙天生却不为所动，只是慢悠悠替他把剩下的话说完

    “又折兵”

    “对，就是这句”窦氏的所作所为让他蒙受前所未有的屈辱，直到一个喽啰前来通报，这才稍微有所收敛

    “首...首领不好了”

    “八嘎，首领很好”

    “是是，首领很好”挨了打，喽啰不敢再乱说话。只是一招手，让人把东西抬了上来。

    “这是什么？”偌大的红木箱被蜡油封着，还没打开，一股浓烈的臭味已经飘了出来。围着木箱走上一圈，佐藤健当即一步后退，提起刀就狠狠劈了下去。

    哗啦！一声，从箱子里掉出一具女尸。大概是时间过得太久，尸体已经腐烂，但从穿戴服饰上来看，却是窦氏无疑。

    “该死的，你不是说两国交战不杀来使的吗？这是什么？”或许是因为死的是窦氏，也或许是让他再次蒙受了耻辱。甩开倭刀的佐藤健，一把将孙天生硬生生从椅子上拎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