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风雪比之一片雪地更冷更锋利，这里的是天空白蒙蒙的，雪花堆积成厚厚的晶莹碎块，在不算黯淡的日光下，发出耀眼的晶芒。

    巨大的石块下有许多大型的骨骸，还有些肉身完好但成了一座巨大的冰雕，雪花纷纷杨而下，已经模糊了整个世界，云朵在高处与山峰相连，几株低矮的红梅在顶端盛开着。

    从山脚一路往上走，迎着风，三人的头发被吹的乱舞，楚南天拔掉肩上的雪花，皱着眉头，抬头看了眼高处。

    在这里完全看不见山顶，哪怕是他一对常年用剑意润洗的双眼，看着周围的可视距离也不过两丈远。

    这里的风雪也很古怪，每一片雪花都带着难以阻挡的严寒之气，这股气息就连剑元也挡不住，无声无息，悄然融进你的身体里。

    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是修行高深之人，在这里待久了自身修为也会一点点被冰冻，然后变成一个普通人，最后死在这里。

    在这般想着时，转过头来，楚南天用颇为复杂的神色看着陈礼，他的身上有着自己的剑意护体，还有红衣十分极致的刀意相护。

    当然这并不能完全抵挡这天地冰寒，但耐不住他身上有法器啊！

    只见陈礼此时手里提着一盏油灯，油灯通体呈小钵状，有铜金质感，其上遍布着斑驳的黑渍，两边还缺了一脚，灯柄上刻着不知名的符文，但好像随着长流的岁月，已渐渐模糊，看不清具体的纹路。

    灯芯有半寸长，看着好像是凡俗中一截豪不起眼的草绳做成，其上燃烧这通体淡黄色的火焰，火焰并不粗壮，在风雪中遥遥生曳，好像随时要熄灭一样。

    但就是这么一盏油灯，上面散发出来的光焰很短，却刚好罩住陈礼周身。

    天地之间的风雪仍从四面八方落在他的身上，但见其模样却并无半分异样，寒冰之气钻入他的筋络之中眨眼便被光焰吞噬。

    楚南天忍了许久，还是止不住心底里的好奇，不由开口问道：“老陈，虽然我知道你当官很高，高到太宰之位，在朝廷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你这……”

    话到这里楚南天便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还是走到最前头的红衣转头看向陈礼，一双清澈的眼眸中带着几分锋芒。

    她挥刀将眼前烦人的风雪劈散，接过话来：“我看过史籍，历代太宰从未如你这般有如此多的保命法器。”

    “哦，这啊！”

    陈礼淡淡的笑了一下，表情显得很是宠辱不惊，将身前的长发拨到身后，语气看似随意的说道：“我只不过是多交了几个朋友，平常喜欢与人做个买卖，最主要是为了给这世间困苦之人行个方便罢了。”

    陈礼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欠揍的话，楚南天握了握手中长剑，突然想在十丈外给他来上一剑。

    倒是红衣并没有显露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随意说道：“原来如此。”

    她转眼换了个话题同陈礼说道：“等过了这片雪山，在从山后那片平原走出去后，我答应那个人的事也就完成了。”

    陈礼点了点头，倒是楚南天吃了一惊。

    啊？

    你后面就不跟我们走了啊！

    红衣挥了挥手，不再说话，看了眼前方辨认一下接下来的方向以免走错，便是继续向前不再理会。

    楚南天见红衣说的是真的，不由得的有些惋惜的说道：“我还想在后面同你讨教几招呢！”

    红衣对他的话自动忽略，将一柄唐刀提在手中，默默为陈礼保驾护航。

    等到天上本就无甚多的光亮染上一层光晕，黑夜悄然走在前头，月儿也要升起来陪着世人了，他们才原地休整，明天一早在行出发。

    在这里竟然能看见夜空中的星星，这连绵雪山大雪飘扬，却不知为什么并不将天上星辰遮挡，星光从高处落下，落在三人身上，很美很美。

    周围没看到可以燃烧的物品，楚南天便将自己的曲土剑插在身前，施展一道剑火直接将剑身点燃，只要剑元不绝，它就不会熄灭。

    其实楚南天并不想这样，只不过红衣已经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了，他没有办法，就目前相处这一段时间来说，他明白一个道理。

    ——打不过

    他并不是怂，人生当有进有退，适度有当，不能愚蠢的一味冲锋。

    曾经在剑宗之时，楚南天的师叔便是为他讲了一个亲切的例子。

    话说的便是楚南天的师傅林天南奉命执剑下山除妖时，在一个小镇中与那位人间武圣相遇。

    林天南喜欢挑战强者，一身剑意锋芒至极，在宗门之时便被人称为剑痴，屡败屡战直到战胜为止，一路走来有胜有负。

    那时还年轻不懂收敛，那时武圣还不是武圣，林天南因为一件事同对方起了争执。

    两人打了一架，这一架打了一天一夜，打到关键时刻，在雨夜里，那位年轻时候的武圣直接抓起一把地上泥泞的泥土，朝着林天南的脸上招呼。

    接着一招猴子偷桃，海底捞月，九阴白骨爪（捉嗯龙爪手）什么话本里的下流招数尽数用了出来。

    最后是林天南大怒之下砍了他一剑，而自己的眼睛被他戳中，刺痛无比。

    武圣并没有在继续斗下去，又是抓了一把泥土扔了过去，然后便直接逃跑。

    两人一追一赶，林天南虽然双眼几近捉瞎，但他有一身强横的剑识，不过追了两天便不了了之，追不上了……

    回到山门之后林天南示以为辱，更加用心修炼，等到下一次需要下山除妖时，他便多方打听，找上门后两人开了两间相邻的房，约好明日清晨一战。

    结果半夜这位武圣竟然跑了！

    等除妖结束之时都未能再找到人，他只能无奈回山。

    后开每一次下山时林天南总是会剑斩这厮，次次被他用各种方法躲了过去，有一次武圣在一处城内乞讨，再一次被发现，林天南在十里外便是飞剑斩来，在这位武圣头上剃了个光头。

    那些年武圣为躲避林天南很是狼狈，武圣的修为没他高，天赋也没他好。

    他从小长在皓一城，只不过是一寻常人家出身，从那里出来后所修所得都是自己拼死所得，怎么打的过！

    后来随着年纪增大，两人竟多了几分常人难以企及的友谊，在一处秘境之中武圣身陷囫囵，林天南听到消息后毅然下山，只身前往一剑横空为他杀出一条血路。

    当两人已是百岁年龄时，林天南进度开始变得缓慢，但武圣却开始高歌猛进，在两百岁年纪便成就圣人震惊天下。

    而直到如今，林天南已然离圣人差着半只脚，就这半只或许一辈子都跨不出去。

    说了这么多其实楚南天的师叔只是相将他师傅林天南的丑事说出来，然后找了个借口，告诉他一个当场临时发挥随意编造出来的借口。

    “南天啊！师叔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他强任他强，管我屁事！’你看你师傅年轻的时候多么风光现在呢？”

    “所以啊，不要认为认怂不好，又不是生死亦或者尊严之斗，该怂还得怂。”

    那时候还小的楚南天抬起头来，眼里透着那个年纪清澈的天真，只见他摸了摸师叔扎手的胡茬子，嘟了嘟嘴认真的晃着手指头说道：

    “师叔叔，南南觉得你说错了，那不叫怂，是从…从心。”

    师叔一愣，接着哈哈大笑，站在山崖边手里抱着楚南天一同看万里山河，摸摸他的头，开心的说道：

    “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楚南你比师叔有悟性啊！未来，你必定是站在比我这山一样高的人。”

    收回思绪，楚南天看了一眼红衣，撇了撇嘴，心底里暗道：“等着吧，打不死我的只会让我更加的强大，早晚有一天，我要你吃我一剑！”

    红衣不知道楚南天的心里过程，正闭目修行，她如果知道也并不在意在红衣眼里，楚南天并没有砍死她的能力，而红衣有。

    胜了又怎样，这人间的争斗真正的胜利，是活着走到武道之巅。

    我的刀不弱这世间剑！

    刀剑相争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凡事两者碰面必有一较高下之心，只不过如今百兵之中剑道独尊，刀道已然没落。

    放眼世间，用刀的大修已经很少了，像晴阳剑宗在这世上举足轻重的剑道门派，其中三圣莫不是剑道大家。

    像皓一城那位人间武圣，坐镇东海百载岁月，人间至高在诸多圣人之中可入前五，可他至今攻敌手段也不过是用一并琅琊剑。

    据传，这位武圣所遗憾之事有二，一是年少不学剑，而是人生错姻缘。

    一段美好，两处闲愁，当年未曾学剑遗憾至今，当年错过了对的人，死后亦不敢忘怀，她在心中早已深入骨髓，念念不忘。

    每年初一总要带上一束黄花，放在山前溪流旁的那座墓前，听流水嘻嘻，看山遮光阴，长青枇杷种于此，再见时只叹它：今已亭亭如盖矣！

    这里极好，若有一天我能留有完整之身，愿只愿能葬在你的身边，每年每月每时，每分每息每一个瞬间其实都想要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