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风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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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狙杀堂

    深夜,醉颜馆内人影稀疏。外馆逸仙阁已是佳人去,阁台空,只剩轻纱垂。艺妓的生活都是很有规律的,此刻她们都已回到自己的厢房。诗竹轩在外馆乃至整个醉颜馆都算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存在,因为这是为秦诗诗独僻的一处地方。既宽敞,环境又优美,小轩周围的假山旁种了很多的刺竹和密叶竹蕉,一条鹅软石铺成的曲折小径通连轩内外。

    此刻,诗竹轩内红烛荡漾影轻摇,弦音悠悠似轻语。隐约可以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映在屋内的纸窗上。过了半晌,轩屋内静了下来,想来佳人一曲已毕。

    “唉~要是每晚都能听得诗诗姑娘一曲仙音该多好。”男子轻叹一声道。

    “幸蒙城主抬爱!诗诗愧不敢当,只是用心随性去弹奏罢了。城主喜欢的话自可天天来诗竹轩,诗诗愿以为奏。”一身轻盈素衣的秦诗诗起身微微敛衽道。

    “哈哈”男子转过身来望着秦诗诗,一时间屋子里变得静悄悄。秦诗诗忽然移步走到茶几旁,轻轻端起杯子缓步到男子面前笑道:“城主!请用茶。”

    接过递来的茶杯,掀起杯盖磨了磨杯口。“诗诗姑娘泡的茶的都要比别人的香!”男子低头浅尝了一口笑着言道。

    “城主总是喜欢说笑!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城主喝茶时的心情吧。就算是诗诗自己也时常觉得泡出的茶,味道时常会不一样。”秦诗诗笑颜回道。

    男子闻言轻轻一摇头,有些无奈地说道:“你啊~总是要找一些借口来掩盖自己的亮处。对了!最近城中出现了一些个不知底细的人,我担心他们又会惹出什么乱子来,你要当心了!”

    “诗诗多谢城主关心!”秦诗诗笑道。

    男子一口饮尽杯中茶,将杯子递还给秦诗诗说道:“夜已经很深了,又扰了你休息。我也该走了,诗诗姑娘安寝!”说着,男子便踱步走向轩门外。

    秦诗诗将杯子放回茶几后,连忙跟着到了轩外方才驻足对着男子的背影说道:“城主走好!”望着消失在小径的身影,秦诗诗默默静立了片刻,方才回到轩内吹灭了蜡烛。

    回到寝屋后,秦诗诗对着梳妆台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轻咬朱唇发起愣来。半柱香后,她抬起手背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珠,又瞥了一眼镜子,突然立起猛地转身朝后望去,露出一脸的惊慌之色。只见一名白衣年轻男子正抱臂倚门含笑望着自己。那微微泛着坏意的笑容令她有些不悦,但是又说不出那人究竟讨厌在哪儿。

    “你是何时进来的?”秦诗诗开口问道,脸上却已镇定了不少。

    “花城主走后我便进来了。”

    见她如此模样模样,白衣男子开口啧道:“没想到,也看不出来,色艺冠绝霞尔城的秦诗诗,在人前人后的差别竟是这么大!似乎诗诗姑娘有什么说不出的苦衷?”

    听闻眼前这个陌生的不速之客说出这样的话来,秦诗诗不禁露出一丝苦笑,继而开口道:“会有哪一个女子心甘情愿地留在此等地方生活呢,倒是让少侠见笑了!难为少侠如此深夜前来,只是不知道有什么是需要诗诗效劳的地方?”

    白衣男子嘿嘿一笑,说道:“看来身为边城第一人的花杀对你挺上心的!其实我只是慕名而来,想要拜访诗诗姑娘,倒没有别的什么事。”

    秦诗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忙掩口说道:“你还真是会挑时间!难不成你拜访人都是挑在这个时间里么?”

    “实际上,我有点好奇你是怎么进到这里面来的?”男子淡淡一笑,伸出食指轻轻敲着头说道。

    似乎想起了伤心的往事,秦诗诗面色一黯,却低首不语。白衣男子见此也不出声,只是不住地扭头在寝室里东张西望。沉默片刻之后,秦诗诗垂首低声徐徐说道:“诗诗本姓方,是淮安府清河人氏。四年前随父亲跟随商队寻母至大漠,不想却遇着贼人,父亲为护我逃离被贼人所害,而我也在茫茫沙漠中迷失了方向。幸运的是,不久之后我便遇到了另一个商队,于是随着他们来到了霞尔城。家父博学多闻,从幼时起我便被教习了很多的东西。为了在一个陌生而又混乱的地方生活下去,于是我来到了这里,又蒙城主抬爱才有今日。可是每次当诗诗想到尸骨无存的父亲和毫无音讯的母亲,而自己却在此处过着这么好的日子时,总是忍不住心中难过。”

    “原来这样,真是不容易!遇到这种事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同是人在天涯,总之诗诗姑娘还是该多往好处想。”白衣男子轻轻叹道,“今夜打搅了!琴声很好听。”说完转身便要离去。

    秦诗诗闻言,抬起头略一欠身,道:“少侠走好!恕诗诗不便相送。”

    男子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住了脚步,回首笑问道:“你怎么不问我是什么人?”

    面对如此的问话,秦诗诗先是一愣,随后笑颜忽展,回答道:“少侠也说了,今夜来此只是为好奇。诗诗观少侠该是一位磊落坦荡而又不拘小节的侠义之士!同是天涯人,何必问姓甚?更何况即便诗诗问了,难道少侠会如实相告。”

    男子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即便我如实相告,也不见得诗诗姑娘你就会当真。不是吗?”话音刚毕,便转身不见了。

    秦诗诗伫立在妆台前静思了片刻,忽然摇头笑了起来。

    大漠黄昏醉人颜!

    在一天中,傍晚时分算是人们最为放松轻闲的时候。一条还算宽敞的巷子,夕阳斜照着巷子两旁的屋顶,一个身影正坐在上面悠闲地喝着酒,而他的影子则在屋顶上面被拉的很长。

    貂三娘的酒铺便是在这条巷子里面,虽然说是酒铺,但是也经营一些饭菜小吃。而貂三娘酿的酒也算是名声在外了,所以差不多每日都不乏一些闻声慕名而来的客人,尤其是逢到那对外售酒日,那来的人可就闹热非常了。说起来,貂三娘的酒铺和别处不同,只有每个月里的月头、月中、月尾的三日里对外售酒,并且每日都固定售出多少酒,售完即止。

    这日正逢月中那三天,小小的屋子里摆放了三张桌子,都坐着人。熟悉的人都知道貂三娘的酒铺只接待三张桌子的客人,再多的话她一个人忙不过来,而客人则是愿等就等,不愿便走人。

    绯衣少女端着一盘菜慢悠悠地走向一张桌子,放下菜后嘟着嘴又回到了厨房愤愤地说道:“姐——你说他可不可气?他怎么可以这样!明明就是在敷衍我嘛!”

    貂三娘身着蓝色裙衫,腰间围着的也是蓝色碎花围裙,正在忙碌着。却又满脸笑意地听着少女诉说着心中的委屈与不满。

    “也许他真的有什么事情要急着去做呢。这世上应该不会有纯粹是为了游玩而来霞尔城这种地方的人吧?说不定他可能还是一个逃亡到此地的凶恶之徒!”

    “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么看他都不像是那样的人,他总是看着我会笑的,不管怎么说,我相信他是一个好人!”少女摇着手反驳道。

    貂三娘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就说你还是个小孩!总是免不了被假象所迷惑,小蛮你要记住!凡是无缘无故对你笑的陌生人你都要小心警惕!他不是想害你,便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少女忽然皱眉咦道:“你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好像真有那么一个人。在我和他说话的时候,有一个穿白衣服的人跑过来笑着向我们问话,我那时就觉得那人笑的好讨厌,最后还骗我手中的羊肉串吃呢!”

    貂三娘不禁莞尔,笑道:“这种人的话倒也算不上什么恶人,但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给客人端上了一盘菜之后,少女一蹦一跳地回到貂三娘身旁。嘿嘿一笑后,说道:“对啦!姐~上次跑进酒窖偷你酒喝的那个贼,被你捉住又掐了嘴巴后有没有再来偷过酒?”

    “没有,除非他还想被我掐着嘴巴臭骂!”貂三娘捋了捋眼前被汗水浸湿的一缕头发,笑着回道。

    那最后一缕阳光已然消失,拍了拍空空的酒坛,屋顶上的白色身影干脆躺了下来,望着灰蓝的天空喃喃自语道:“老头子说的果然没有错。让人哭笑不得的本领,还是这女人比较在行!”

    深夜,诗竹轩内一片漆黑。

    “笃、笃、笃”,突然窗口响了三声。不久秦诗诗的寝屋内想起一个男子的声音。

    “最近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前天夜里有一个身穿白衣的人在花杀走后出现在了我的屋子里,我看不出他的深浅,惟一可以肯定的就是他的身手绝不简单!”秦诗诗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回答道。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有没有可能是花杀自己派来的?”男声冷冷地问道。

    “那人自己说是因为好奇而来,还问我进醉颜馆的原因,至于他到底是什么人,我无法给你定论。”

    “你最好给我认真点!千万别害了你义父!”男子冷哼道。

    “不需要你提醒!我清楚该怎么做!”

    过了盏茶的功夫,男子离去了。

    黑暗中隐隐传出抽泣声。

    作为边城第一人!花杀的园邸当然算得霞尔城之最,园内布置得像迷宫一样的格局,每间屋子看起来都相差不多。园内一角的某间屋子内,身着金边黄袍的花杀正悠闲地坐在桌旁喝着茶,灰影依旧隐在屋内避光的一角。

    “禀城主!已经查明小姐所结识的那名黑衣男子。此人姓白,年龄约三十,二十五天前第一次出现在城中。据推测此人应该来自北方京城一带,身份来历及

    目的不明。曾于四天前的巳时出现在天涯镖局,却不知是何时离开的。未见其配带武器,也未曾见其出过手,身手不明。”

    听完灰影的禀述,花杀捧着茶杯没有言语,却皱起了眉头,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盯紧一点游五!去吧!”

    在灰影离去后,花杀放下手中的杯子,一挥衣袖灭了屋内的蜡烛便也离开了小屋。

    花园内深处,一间装饰精致的屋子里面灯火明亮,一名红裙少女正伏案发呆,不时撇嘴细声自语,许是发呆发的太过专注了,以致屋门被推开而发出的声音都没有听得到。

    “蛮儿,在想什么?”

    几息之后,似乎回过神来的少女忽然起身嗔笑道:“爹!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我屋子里来的啊!你那么忙,怎么今晚突然想起来看望女儿了?”

    花杀微笑着走到案旁坐下,随即望着少女缓缓开口道:“城中每天都有很多的事情要爹处理。你也不小了,应该能够理解的爹的,不要整天在外面瞎疯让爹为你操心。”

    少女嘟起嘴往椅上一坐,也不开口说话,只是揉弄着裙角。

    花杀见着也不责怪,又言道:“爹问你,你结识的那名黑衣人是哪里人?”

    少女闻言面容一变答道:“我不知道,反正爹爹你神通广大!自己查不就是了。”

    花杀笑容一敛,认真说道:“最近城中很乱,那人来路很可疑,在爹查清楚

    他的底细之前,不许你再出去随便见陌生人。听到没有?”

    “哼!你每次来见女儿就只会教训女儿!”

    少女一跺脚跑进了隔间闺房。

    没人不清楚从何时起,霞尔边城开始设立这样的机构。边城是个很混乱的地方,所以城主必须要拥有足够强大的威慑力来维系自己的权威和边城的基本稳定!所以几乎每一任城主都会设立只属于自己的暗杀机构,只有前任城主萧仁没有设立那样的机构。

    狙杀堂是花杀成为边城第一人之后所建起设立的机构,连同堂主在内的二十八名成员至少都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每日堂中都会有不同的三人留守,其他人则可以在城中任何地方做任何不触犯城规的事情。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每个月的子时,全体成员必须集合一次,以确认是否出现伤亡或者意外情况。每位成员在据点时都是蒙面且互不相识的,除了雇佣他们的花杀,没有其他人知晓他们的身份。这保证了每个人的安全,因为他们中任何一人都可能是朝廷的钦犯或者江湖中人的共敌。

    狙杀堂中的杀手,行动时间大都选在子夜以后的丑、寅两时。他们主要负责暗杀那些不服城中规则以及对城主花杀的生命具有威胁的人,间接并完全听命于花杀,堂主只负责组织和分派任务。

    边城郊外的荒丘寂静如死,月光笼罩之下渗出阵阵凉意,偶有夜鸟嘶鸣掠过夜空。

    仇鹰坐在荒丘上的一棵胡杨树下,浑身透出冷冷的杀意,身旁摆着一坛未开封的酒。

    “这次杀谁?”仇鹰突然开口问道。

    树后面不知何时站了个人,那人笑了笑说道:“这么多年来我就没有见你笑过,每次都是一如既往地冷漠无情。”

    “我们本来就是雇佣和被雇佣的关系,我和花影不一样,我喜欢做自己喜欢的事,仅此而已!”

    “所以我更欣赏你!”顿了一顿后,身影接着说道:“此人姓白,身黑衣,北方京城一带口音,喜面食。你见了自然知晓。杀了他!此人深不可测,多带几个人。”

    仇鹰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我一人就够了!”说完拎起酒坛拍开了泥封便仰首饮起酒来。

    树后那人看着不语,凝视了仇鹰片刻之后身影一纵消失在远处。

    显然,霍西街的吵闹并不能影响到黑衣人的食欲。一大碗羊肉汤面很快便全部装进了他腹中,喝完最后一口汤,没有作丝毫停顿,从腰间掏出几枚铜钱放到桌上便起身离开了。

    夜空月暗云迷,暮色中黑衣人的身影依稀可见,他正缓缓地行走着。一炷香之后,来到了荒僻的城郊外,周围一片寂静,黑衣人突然停了下来。没有任何动作言语,只是静静地站立在那儿,似乎已和夜色融为一体。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黑暗中的某处传出几声怪异的笑声,接着便听见有人开口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何时发现我的,不过你的这份耐性却十分地令我讨厌!当然!也同样令我佩服!”

    黑衣人开口道:“你有什么事情没有?没有就最好离我远点!”

    那声音冷笑一声说道:“杀你算不算事情?”

    “谁让你来的?”黑衣人略一沉默问道。

    “谁让我来的不重要,你现在更应该关心的是自己能不能活着吃明天的面,对于你这样的人,我倒是很乐意为你送上一碗祭面。”毫无感情的声音回道。

    “你可以来杀我了。”黑衣人说完,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立在那儿。

    仇鹰的身影突然间出现在了黑衣人对面三丈外,淡淡地影像恍惚几不可见。

    “你该就是霞尔城中那些生活在黑暗中的暗杀者吧!如此看来是花杀想我死了。”黑衣人忽然开口说道。

    “你认为是谁就是谁吧,不过我敢肯定的是,霞尔城中绝对不止他一个人希望你——死!”然而,“死”字还未出口,仇鹰的剑便出现在了黑衣人眼前。只有他自己知道,刺出的一剑到底有多快!因为他甚至从没有刺出过如此快的一剑!不过他一点也不认为自己这一剑能刺中对方。从看到黑衣人吃面时起,他就知道,霞尔城中又多出一个能够让自己忌惮的人来。

    黑衣人也动了,他晃身避过了迎面而来的一剑。但也仅仅是躲过,并没有时间差可以让自己在闪避的刹那间作出反击。

    仇鹰的身影再次隐入暮色当中。他清楚自己刺空的那一剑将会置自己于何

    种险境,同时这也是有史以来,自己首次暗杀失败!

    黑衣人没有动,任夜恢复它的寂静。

    迷云散去,新月如银钩遥挂天边。

    子时刚过,一处宽敞的地下暗室内,两根白蜡烛分别置于室内斜对的两角,二十四名全身青衣,面蒙青布的杀手在室内两侧静静地站成两列。

    仇鹰徐徐地走到暗室一头,他并未用布蒙面,整个狙杀堂里也只有身为堂主的他从不蒙面,因为凡是想要找他麻烦的人都已经死了。昏暗中,仇鹰的眼眸透出冷厉,模糊的面容在微光中显出坚毅的轮廓。

    “今晚没有任务,可以散了。”仇鹰的话语声显得非常冷漠。

    室内的众人听闻后未出一声,井然有序地从两个侧门退出了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