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帝撒耶列王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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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殊死一搏

    凄冷缠绵的雨珠打在草地和石路上,惨淡的天空寂寥无语,这是入冬后巴帝撒耶的第一场降雨。

    奥伦在清晨寒冷的街间巡视,曾经熙熙攘攘的街道现在却空无一人,只剩下黑鹅在雨中嘶鸣,第五区的居民全部被撤离了,守军则大多待在城堡与屋舍中整装待命,空荡的街道上只有奥伦孤单的身影。

    他闭眼倾听,远处嘈杂的雨中隐隐约约夹杂着刀光剑影,箭弩相错的交战声,战斗已经持续了一夜,敌人猛烈的进攻仍未停息,奥伦估计城头的守军撑不过今天,即使他们是他的战友,他的同伴,他也无法为他们掩饰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自从他在几天前看到南部的敌师撤退,南城墙突然变得寂静无声时,他就意识到敌人的总攻即将开始。不久后他先后收到王子通报全军准备退守防区知国王让他镇守五区的命令,他明白自己最不想看见的事即将成为现实,汹涌的敌人势必将涌入巴帝撒耶的城门。

    他不知道兰治为了跨越壕沟做出了怎样残忍痛心的决定,也不知道敌军为了破城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但他清楚东城墙的守军一定已经竭尽了全力。他们用自己的极限为城内的守军创造了更多的准备时间,现在他们的任务将尽,轮到自己上阵御敌了。

    只是他们还有退路可走,奥伦心想,然而我们已无路可退。巴帝撒耶的内城是最后的战场,是他们最终的底线,自己没有失败的余地,否则整个巴帝撒耶将彻底崩溃,巴帝撒耶将无地可守。

    奥伦重新睁眼,冰冷的雨珠沿着头盔滚落到他的脸上,他双手捧起来集了一滩雨水,猛地扑在自己脸上,寒冷的雨水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必须保持清醒,以迎击随时有可能破城而入的敌军。

    他甩了甩手,抹净自己的脸,慢慢地沿着街道踱回自己的指挥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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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林终究还是活了下来,当攻城车队辗过壕沟时,有人发现了躺在尸堆中,睁着双眼凝视天空,气喘吁吁的他。他们把他从纵横错杂的尸身中拖了出来,送回他的营帐休息。

    本来住着威林的百人队中的十名士兵的营账,如今只剩他孤零零人坐在帐中,其他人要么早已战死,要么还在战场上拼杀。威林没什么时间多愁善感,他没有受伤,如果战役要持续到明天,他还可以披甲上阵,带着战友的夙愿与自己的梦想亲眼见证维奥联军越过巴帝撤耶的城墙。在这之前他必须待在军中好好休息,为破城后的死战养精蓄锐。

    夜晚的军营不如往昔般热闹,大半士兵都在战场上拼杀,努力攻破永恒长城的城门,刚回来的士兵疲惫不堪,径直闯入各自的营帐休息。偌大的军营里只有寒风萧瑟的声音与士兵的鼾声。

    难得一派清静,威林终于有机会重新打磨自己的铁剑,整理自己的战甲。自从战争开始来威林还从未打理过自己的铠甲装备,原先锃亮的利剑和盔甲都已血迹斑斑,他脱下战甲摩挲着,回想自己自战争开始来经历的一切。他见证了维奥大军的种种荣耀,也目睹了身边的士兵一个个倒下,威林是名维兰战士,没有太多的儿女情长,但这不代表他是铁石心肠,毫无感情的冷血动物。

    他突然发觉自己的胸甲层里夹着些异物,他从里面掏出几张染满血迹的信纸。这是什么时候放在我胸甲里的?威林的印象有些模糊,大概是在埃什战争时,成林隐约地想起自己从一个被他所杀的多恩骑士身上找到的,时过数周,信纸上的血迹早已变干,映红了一张张信纸。

    他展开信纸,对着火堆的焰光开始阅读。被血染红的地方已经字迹难辨,但威林从内容和署名落款中仍能看出四封信的内容,有三封是他的家人写给他的,母亲对他的叮嘱,弟弟希望他早日回来一起训练的希望,还有他的妻子对他的牵挂,最后一封信是他给妻子的回信。

    “战争很快就会结束。”

    然而战争直至今日还在继续。

    “世界者将领略到多恩的强盛。”

    可是多恩援军早已全军覆没。

    “等我回来,”可是他永远回不去了,甚至连这最后的绝笔也无法被送回故乡。

    威林不忍再读下去,他翻过信纸,还有一张合照。虽然被鲜血浸染,但威林仍看出了那个年轻阳光,开朗地笑着的骑士与他身边一个温柔娇小的女人:是那个骑士和他的妻子,可是他们再也无法相见了,他已经带着父母兄弟的期望和妻子的思念,死在了威林的剑下。

    有多少这样的人,寄托了全家的牵挂,却死在了战场上。有多少原本美满的家庭因为这场战争而破灭,威林想到了自己,他也不是毫无牵挂。虽然没有妻子,但身在维兰的父母一直注视着他的成长,心系着他的安危,如果有一天他死在了战场上,自己的父母会怎么样呢?威林不忍再多想,不过他明白,如果自己为了捍卫维兰的荣誉而死,自己的父母一定会为他自豪,他从小就在维兰的家里耳濡目染维兰人的价值观,他们全家都是以维兰荣誉为重的维兰子民,正是这样的家庭氛围,使威林养成了如今的性格。

    威林的眼皮逐渐沉重,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进入了梦乡,他梦见自己获得了胜利,凯旋维兰。他梦见自己回到家里,父母骄傲而欣喜地迎接他的归来。他梦见了他和战友们一起高唱着维兰民谣,嘹亮的声音在城邦上环绕。

    等他再次睁眼醒来时,天空已经染上一片灰白,空中下起绵绵细雨,远处士兵交战的声音还依晰可辨,这是威林随大军南征来,也是整个巴帝撒耶入冬后的第一场雨,威林熄灭了火堆,披上战甲,挂好佩剑,淋雨走出军营。他已经做好了重返战场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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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尔多身着战甲,骑马在雨间穿梭,前锋的攻城部队攻势凶猛,今天或许就能破城。马尔多注视着中军和骑兵部队,为破城后的冲锋做最后的准备。他本来想在朝阳的沐浴下挺进城内,可惜上天不肯满足他这个小小的愿望,整个天空都一片惨白,阳雨连绵。看来他只好冒着恼人的雨幕冲进巴帝撒耶的城门了。

    冬雨使天气更加阴冷潮湿,也让士兵的情绪有些烦躁。“打起精神来,战士们,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进入巴帝撒耶后,我们将面临真正的死战,决战仍未到来,不能在现在就掉以轻心!”马尔多策马在军队间穿梭,高声鼓舞着士兵们的斗志。

    然而士兵的应答有些有气无力,马尔多振奋人心的话语只对少数心系复仇报国的士兵起了作用,至于更多的人,都把自己的士气藏在阴雨淋润的盔甲下,藏在自己的心里。

    马尔多无可奈何,他不是指挥官,也从不会对士兵殷指气使,他只能默默地祈祷这些士气低迷的大军在破城之时能够焕发斗志,以免被背水一战的敌人击溃。

    他或许无法作为指挥官指示大军,但身为国王他的话对于联军中的奥维克士兵仍是一言九鼎,他以此对夹在大军间的所有奥维克士兵下达了命令:“所有奥维克的士兵听令,破城决战后,不得伤害任何手无寸铁的无辜民众,不得肆意烧杀抢掠!”这次士兵应答的声音更加洪亮了,这是国王下达的命令,他们不得不遵守。马尔多略感安心,他是来向巴帝撒耶一雪前耻的,而不是来侵略巴帝散耶的,他既然想要试图逃脱复仇的怪圈,就必须尽量避免伤及无辜,以惹上新仇。

    马尔多的想法很简单,这次复仇成功后,双方两清,和平就能延续,只是这想法天真得连马尔多都觉得有些动稚,他怀疑事实是否真能如他所愿的那般简单。一个困扰了两大王国几百年乃至上千年的难题,真能在他手里如此轻易地解决吗?

    但无论如何,如今的战争都不可避免,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才有机会攀上顶峰,离成功报仇仅一步之遥,他怎么可能原路折返?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马尔多只能等待着自己的大军破城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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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雷特神殿,已从霍尔茨堡回到了巴帝撒城内的威伦亚斯,正带两位公生向神明祷告。兰治把所有大军进攻的主要火力都压向克莱苏镇守的东城墙,霍尔茨堡也就闲了下来。威伦西斯想帮助克莱苏共同御敌,但他明白自己已没有什么能帮上克莱苏的地方了。他只好回到城内,召集主要防区的将领与守军,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向神明祈祷。

    耳畔边还能听到岭角塔外疯狂的敌人一次次轰击城墙的声音,所有士兵们和两位公主都在祈祷着克莱苏殿下能率领守军守住城墙,击退敌人,平安归来。只有威伦西斯的祷告与众不同,他清楚敌军的疯狂,清楚克菜苏才能再高,也逃不过守军的极限,他清楚战局的一切。

    愿上帝保佑我们守往最后的防线,守住我们的家园。他虔诚地向上帝祈祷,随后同两位公主和待从走出了巴雷特神殿,走到勇者广场,在勇者雕像前,威伦西斯转过身面对着广场上浩荡的守军,巴帝撒耶的精锐兵团。

    “你们的身上,寄托着巴帝撒耶最后的希望。维兰败了,可以返回维兰城,奥维克败了,可以退回塔利托恩。但我们如果战败,迎接我们的只有地狱深渊,和家园上的一片焦土!”威伦西斯的声音振聋发聩。“敌军庞大,庞大到淹没了埃什平原,如今即将摧毁我们的城墙。我们面对的困难,是不计其数受复仇所驱使的利刃铁甲,是维系着巴帝撒耶存亡的关键,”威伦西斯稍作停顿,犀利的眼光透过雨帘扫过一个个士兵的面庞。

    “因为复仇,他们士气高昂;因为荣誉,他们同仇敌忾;因为渴望胜利,他们热血沸腾;因为斗志昂扬,他们拥有必胜的信念。但这只是他们的一已之见,因为破签沉舟,我们何尝不斗志昂扬;因为信念坚定,我们何尝没有胜利的信心?诚然我们可能偃旗息鼓,诚然我们可能全军覆没,诚然美丽的家园可能变成一片焦土,诚然巴帝撒耶可能沦为历史的过往,诚然我们同我们的祖国将灰飞烟灭,烟消云散。必胜的信念无法给予我们更多,因为敌人也同样拥有,能引领我们走向胜利的,只有手中的利剑和满腔热血;只有永不言弃的巴帝

    撒耶精神;只有我们注定要向这个世界证明的——不是只有维兰拥有荣耀;只有我们宣誓捍卫巴帝撒耶的繁荣时震耳欲聋的誓词——一切为了巴帝撒耶!”

    威伦西斯最后的几句话,如同雷鸣沿着雨珠盘旋,升上了巴帝撒耶的天空,像雄鹰般在昊苍间振翮。

    整个广场都响起士兵们高呼的浪潮,如同亿万束雷电劈向天空,在苍白的空中炸开,围绕看那只雄鹰盘桓狂舞。

    “一切为了巴帝撒耶!”巴帝撒耶的安危存亡维系在他们身上,他们没有回旋的余地,没有失败的理由。

    “一切为了巴帝撒耶!”渴望复仇的维奥联军不知,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一支比他们更疯狂更士气高涨的大军,他们将面对巴帝撒耶的愤怒。这股力量盘曲着拧成一股绳,化为一根利剑,将径直刺入他们渴望复仇的幻想。

    一切为了巴帝撒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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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绵延不绝的细雨逐渐缓息,兰治已经感受不到雨水的存在了。但他没空关心这么多,他还要率领大军攻破那堵该死的城墙。

    他想起自己在那堵城墙上浪费了多少宝贵的时间,牺牲了多少年轻的

    生命。那致命的城墙曾让他经历过多少绝望与痛苦的抉择,如今它终于要屈服在自己手下了,就差一步,只差一步,他忘记了自己过去的所有经历,忘记了自己的悔恨迷茫与喜悦。大军的梦想,维奥的期望皆系于他一人身上,他发誓要在今天指挥大军攻入城门。

    今天就是决战的最后一天,兰治下定决心把大军所有的力量都集在一起,要么冲入城墙迎来巷战,要么在这最后的关头玉石俱焚放弃一切!

    一辆辆破城车猛地撞向城墙,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再退回几米开外,准备下一次的撞击。一座座楼车开始抓住一切机会逼近城墙,在守军的阻挠下发疯般地试图突破重围。

    还能有什么?攻城槌和云梯!古老的传统器械在第一天的战斗后就销声匿迹了,如今终于重见天日。残余的步兵团,甚至是弓兵部队与骑兵旅再次杠上攻城槌,穿过攻城车队的缝隙撞向了城门。整段城墙在剧烈的撞击中不断颤抖,终究住了破城车与攻城的猛击,但是还能坚持多久?没有人敢肯定。

    最后剩下的士兵被派去登上云梯,密密麻麻的攻城器械遍布城墙。墙头的守军在极限中挤出一丝空间和兵力,用残余的滚石阻挡敌军登梯,但城下的士兵实在太多,墙头的士兵实在太少。整个维奥联军被疯狂的气氛传染,狂暴的浪潮不断冲击着摇摇欲坠的城墙,似乎在下一刻就能将其毁灭。

    兰治不清楚是大军疯狂的情绪影响到了自己,还是自己疯狂的情绪感染给了全军。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满腔热血,动脉喷张,随时准备杀入城中。他知道在这疯狂的进攻下,永恒长城时日不多,但他内心深处的理智还在提醒着他保持清醒冷静。他甚至隐隐地担忧如此狂躁的士兵杀入城中,将会有多少平民惨死在他们的怒火之下。

    但他没时间再顾虑这些了,他对巴帝撒耶无辜的伤亡无可奈何,他仅能保证出色的素质与自己的荣誉感能使他自己不做出伤天害理的举动,或是阻止他看到的这类事的发生。但对于那些爆发在暗处的惨无人道的凶行,他无能为力。

    现在谈这些还为时过早,他必须先攻破这堵城墙。全员突击!三声号角被吹响,凄厉不绝的号声在空中回荡,这是开始大总攻的号令,破城车与攻城槌的撞击更为猛烈,巨大的冲力甚至让一些攻城槌和破城车都崩解炸裂,有楼车径直冲向城墙,乔木与砖石相撞发出巨响,整个楼车都在剧烈地晃动,甚至把一些楼车上的士兵径直甩出窗口,撞在城廊中,这些士兵还在昏昏沉沉地踉跄着起身,几名反应迅速的守将立刻用佩剑刺穿了他们全身。

    但登上城墙的不仅有楼车上的弓兵,还有躲过了滚石爬上墙头的冲锋步兵。他们大多数人刚爬上城墙就被利箭贯穿心脏或是被推下墙去在地上摔成一滩内泥,但有些顽强的士兵在城廊中负隅顽抗,直到把利刃刺入守军的身躯与其同归于尽,方才罢休。

    整个大军倾于失控,但兰治没有多加安抚,两周的苦战让他终于明白,只有失控的疯子和不顾一切的勇士,才有可能击倒这段城墙,击溃巴帝撒耶这个巨人。就让他们直疯下去吧!他们需要倾泄自己的愤怒。

    突然,兰治听见不远处传来巨大的轰鸣声与士兵们的狂呼。发生了什么?破城车攻城槌甚至是楼车轰击城墙的声音再大,也不可能如此震撼冗长,士兵们怒吼攻城的声音再大,也不可能如此恣意放纵。他立刻策马前去察看,无数士兵随他涌向声源,兰治勒马驻足,眼前一段城墙彻底坍塌,巴帝撒耶的城景赫然呈现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