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帝撒耶列王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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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惨绝人寰

    在看似永无尽头的拉锯战中,威伦西斯率先看出了端倪。

    胶着的恶斗已经持续了一周。自兰治开始不断用投石器进攻城头,又不断尝试派兵填补壕沟以来,巴帝撒守军的伤亡也日渐增多,双方都不敢肯定谁会支撑到最后。

    “可是父亲,我观察到他们投石器的攻势已经慢慢变弱,估计再过不久,他们的石弹将会彻底告罄,那样他们也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战役开始第七天的夜晚,威伦西斯亲自造访岭角塔的指挥所,他想听听自己的儿子,这场战役的指挥对如今局势的见解。

    即便敌军攻势猛烈,克莱苏仍然保持着乐观的态度。当然他并不是在盲目乐观:“敌人在投石器登场的那一天就彻底爆发了,一支军队爆发久了就会崩溃,他们的状态只会越来越差,要我们保持沉着冷静,必定可以守往永恒城墙。”

    威伦西斯微微一笑,克菜苏说的确实有理,一支军队,沉默久了,就会爆发,爆发久了,就会崩溃,但这段话还有下半句,“崩溃久了,他们将毫不犹豫地尽全力与敌人同归于尽。你要提防这一点,克莱苏,维奥联军攻城的目的不是侵略,而是复仇,一支为复仇所驱使的大军,在站在梦想成真与地狱深渊的悬崖边上时,是最为可怖的。”

    克莱苏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近来与维奥联军的数次交手,使他清楚地认识到这一次敌人究竟有多么复仇心切,多么奋不顾身,他对敌人信念的了解甚至甚于威伦西斯。但他明白如今是巴帝撒耶危急存亡的关头,维奥联军复仇的渴望有多深,巴帝撒耶守军保卫家国的信念就有多重。士气高昂,背水一战的人不仅是他维奥联军,克莱苏并不担心巴帝撒耶守军的斗志会在维奥的威压下溃散。

    只要兰治想不出攻城的新招,维奥联军就不可能踏进巴帝撒耶的城门半步,克莱苏坚定地说。

    威伦西斯看着克莱苏坚毅的神情,心里甚是侦慰,经历了雷那什战争与这次战争洗礼的儿子,终于成为了一名合格的指挥官。但身为国王,更身为父亲的他还是不得不给克莱苏泼了冷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必须考虑如果兰治又有了什么新的计谋,你要如何应对,凡事皆有可能,克莱苏,你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克莱苏沉默了良久,月光透过窗户,映在他沉思的脸庞上,威伦西斯看着他,仿佛全世界都在等待他的回应。

    “如果兰治有了什么新招,我也得见招拆招。”克莱苏终于开口了,“我想不到兰治还有什么秘密武器,父亲,就算有,我也必须在见识到之后才能想出对策,计划赶不上变化,我只能选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克莱苏的声音夹杂着丝迷惘。

    威伦西斯不做应答。这并不是最佳答案,威伦西斯明白克莱苏本来可以准备更多,但威伦西斯知道这是克莱苏人生中的第一场城墙攻守战,他能做到这些已经不易,他不能对克莱苏苛责过多。

    “天晚了,好好准备明天的战斗吧,指挥官。”威伦西斯起身与儿子道别:“早点休息。”他留下父亲对儿子的最后一声叮嘱,便离开了房间。

    但克莱苏迟迟无法静下心休息,父亲的话对他影响颇深,兰治的计谋!克莱苏竭尽全力地设想兰治可能耍弄的花招,但他的脑内一片空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本只是克菜苏在面对父亲突如其来的问题时随口而出的一句应答,但现在当他仔细思考着父亲的问题时,他惊讶地发现这几个学竟然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应对方案。

    兵来将档水来土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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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恩心里的压力,与维奥联军总指挥官兰治几乎一样大

    做为国君,做为这次复仇之战的推手,乔恩自然不愿看到自己大军的步伐在离实现梦想有一步之遥,一墙之隔的时候停滞不前,但现在大军深陷攻城战中,没有任何突破性的进展,使乔恩不得不面对这一现实。

    乔恩当然可以选择议和,但旷日持久的战争不仅没有使他放弃战争的念头越来越深,反而使他愈发执着于这场恶战,他已经丧失了议和的权利。高傲的维兰战士不会允许,自己的盟友不会允许,甚至他自己的荣誉感和尊严也不允许,他复仇的愿望在埃什战役中已经满足,在损失颇多的攻城战中渐渐减弱,然而他却深陷战争的泥潭中,动弹不得。

    复仇的冲动与对荣誉的渴求把他推向荣耀的高峰,同时也推进了战争的深渊,剥夺了他回头的权利,心高气傲的他终究无法像他父亲佛达那样,忍住自己复仇的荣誉感与别人鄙夷的眼光,向自己的敌人主动求和。乔恩只能选择一直战斗下去,要么攻破城墙赢得荣耀凯旋维兰,要么折翼城下换来屈辱惨败而归。

    战争的胶着令他心急如焚,他又何尝不知身处遥远的异邦,在客场上作战的自己面对消耗战时毫无优势可言?但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能缓解局势的良方,他不敢给兰治太大的压力,他明白兰治已经拼尽全力,自己再去逼迫兰治只会加速他的崩溃,更何况维奥联军中没有比兰治更适合成为指挥的人选。

    他只能把自己焦虑的情绪隐藏于日落时分的晚宴中,隐藏于每天清晨听悉战报时,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让周围的人不被他内心的焦急与愠怒所感染。

    战争竟然至于此般境地,是乔恩战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他本以为在维奥联军史无前例的浩荡阵仪下,巴帝撒耶不过是一只纸老虎。他终究还是低估了巴帝撒耶的实力,但这不意味着他对自己贸然开战的决定有所后悔,乔恩不会回头,只会一直凝望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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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治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打破僵局的办法。即使是第一次指挥攻城战役,他也清楚对于攻城方来说无法破城就是失败,兰治不想失败,维奥联军几十万士兵间也没有人想要失败。但要胜利,就必须破城。而在巴帝撒耶的顽强抵抗下,兰治看不到丝毫破城的希望。

    宝贵的时间飞速流逝,一周的时间过去了,兰治使尽了浑身解数,用尽了所有武器,但战局依旧胶着,他能感受到国王的焦虑,能感受到所有维奥士兵的焦虑,能感受到他自己的焦虑,大军的储备即将消耗殆尽,投石器的石弹将要竭尽,壕沟仍旧阻隔着大军与城墙。

    所有的压力都倾倒于兰治身上,但他已经没有再多的办法了,在不间断的进攻中,日复一日依靠投石器压制,再趁机派士兵抢填壕沟的战斗后,又是五天的时间过去,离开战已经过去了十二天,维奥大军迎来了他们的极限。

    天气愈渐寒冷,凄紧的晚风裹卷着兰治的军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咆哮着撕裂静谧的夜空。兰治独自坐在军帐中,军粮即将告罄的消息送来,所有士兵的餐量都降至标准之下,就连兰治的晚餐,也不这是一盅格拉和两听肉罐,投石器弹量降至个位数,依靠它们压制敌军的想法和战略在明天将彻底失效,整个军队倾于崩溃,战争到了失败的边缘。

    他们至多再组织一次浩荡的进攻,就是明天,兰治把明天定为最后的

    决战,可是又如何?没有能破解巴帝撒耶紧密的守备的良策,所谓决战不过是让士兵们送死的集葬,况且他已经失去了唯一能压制敌人的投石器。

    壕沟!正是这个天堑葬送了无数宝贵的时间与资源,它的存在是大军面对的最大也是永远无法跨越的障碍,只有填平壕沟,让破城车和楼车能逼近城墙,大军才有望击溃看似无懈可击的防守。

    兰治明白要解决的问题,不过是填平那道深沟。可如何在敌人箭雨的覆盖下填平这道地狱的阴沟,营帐外狂风凛冽,宣示着寒潮的胁迫,兰治在崩溃与希望的崖巅盘桓。

    怎么办?怎么办?投石器弹药告罄,攻城车队不论如何也飞不过壕沟,让士兵冲锋?不,这是送他们闯进地狱。真的没办法了?明日的决战将成为维奥联军的挽歌与绝唱,他们终究无法逾越永恒城墙。

    一个灵感突其来地冲入兰治的脑海。希望来了!仿佛在严寒中发现了一堆篝火。但兰治的第一反应不是绝处逢生的狂喜,而是如临大敌的惊恐,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立刻放弃这个念头,转而寻找其他的办法,但思维越来越枯竭,绝望的情绪逐渐滋生,他越想忽略刚刚的灵感另寻他法,那闪现的灵光就愈燃愈烈。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吗?兰治不愿相信。

    但当他在深雪中精痕力竭后,他放弃了最后的挣扎。一个人一旦在绝境中想到一办法,哪怕它再违背本愿,人们也很难再找到新的良方,兰治不得不转向那团温暖却残酷的烈焰,为了胜利,牺牲在所难免。

    这个方法的施行,兰治不能自行决定。他必须禀告乔恩,但他难开口。他不忍心把这个致命而残忍的方法告诉国王,即便这是个高效,甚至是唯一的办法。他必须去找乔恩,他别无选择。

    兰治一口饮尽杯中的格拉酒,起身走进了凛冽的寒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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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一个清晨降至,克莱苏明显地觉得空气变得寒冷逼人。凛冬已至,克莱苏暗想,他发觉城下的敌人阵型大变,甚至连气场都在寒风中震颤。

    他们将要发起决战了,残酷的攻城战持了近两周,如今终于临来了尾声,决战!防住他们最后的疯狂,巴帝撒耶就将获得辉煌的胜利,一旦失守,两周的努力将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城墙经受了投石器长达十余天的轰击,变得有些狼狈残缺,但依旧坚挺在领土上。守军经历了两周的消耗和拉锯却仍士气高昂,敌人的投石器部队已经弹尽粮绝了,剩余的攻城车部队永远无法越过壕沟,克莱苏对决战抱有信心,只是决战时维奥联军有些诡异的阵型使他疑惑不解。

    先锋部队竟然不是城队,而是步兵方阵和骑兵团,兰治为什么会样排兵布阵?克菜苏想不出兰治的意图,决战将临,他只能随机应变。

    总攻的号角吹响,成群的步兵冲向了城墙,没有盾阵,没有石弹,没有任何掩护。

    他们径直向城墙冲来,克菜苏的疑惑越来越深,兰治在决战里最后的计谋,难道是让步兵组成敢死队硬生生地撞开城门吗?

    步兵狠命的冲锋的确有冲击力,但在守军遍天漫野的箭雨矢阵下,想要靠冲锋攻破城门不过是痴人说梦。没有掩体,暴露在箭雨下的步兵团伤亡惨重,无数的士兵倒在了地上,更多士兵倒在了深幽的壕沟里。

    直到时间慢慢流逝,克菜苏才慢慢地看出兰治打的算盘,他一脸震惊,双目圆瞪,他不论如何也想不到,为了胜利,兰治竟然能做出这样甚至有些丧尽天良的事,他终究低了敌军复仇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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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克菜苏不知道的是,为了这泯灭人性的计划,兰治曾经历过多大的无奈与痛苦。此时身在步兵团中,顶着箭雨向前冲锋的威林,永远也忘不了昨夜兰治在军营中,召集了全部步兵先阵,对他们宣布明天将要是决战时,脸上悲痛而无奈的愁容。

    兰治的声音在寒冷的夜风中回荡:“维奥联军的勇士们,我们已经没有姿意挥洒时间的资本了。明天我们即将决战,”兰治的声音有些犹豫不决。

    怎么回事?静坐在营帐前聆听兰治发言的威林疑惑不解,为什么他要犹豫,为什么他满脸忧愁悲伤?如果明天是决战,他不应该斗志昂扬地激励我们全力以赴吗?

    “成败与否的关键,只在我们的攻城车队,如果车队无法逾越壕沟,那么我们永远也无法破城。两周以来的努力将全部付诸东流,要想攻下那座城墙,我们必须填平那道绝望的壕沟,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兰治再次顿住。

    威林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兰治说的没错,想要破城,只有先填沟,让攻城车队可以越过边线,他们才有获胜的机会,问题在于他们用什么来填,又如何在敌人致命的箭雨下完成这项艰巨而浩大的任务?

    “我想这无数种方法,但最终都无果而终,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道路只有一条,填平那道死亡壕沟最后也是唯一的方法——”兰治又一次停了下来。

    包括威林在内的所有士兵屏住呼吸倾听兰治的计策,怎么回事?威林有些不悦,兰治是指挥官,而不是尽力表演街头艺人,为什老在这种紧要关头卖关子?

    “就是用你们维奥勇士们复仇的满腔热火和坚实的躯干。”营地里鸦雀无声,空气寂静得可怕。

    兰治说的有些隐晦,但威林还是听出了兰治的意思,他要他们去送死,去直面守军致命的箭雨,去一个个倒在壕沟中,去用自己的肉体填平深沟,为攻城车队的进发铺路。

    利箭疾声掠过,把威林从回忆中拉回现实。他还要去完成属于自己的

    任务,他可以倒下,可以去迎接敌人的利箭,他为自己对维奥联军做出的贡献而欣慰,但他要在壕沟中倒下,而不是在这里,在壕沟前的阵地上不断有利箭向他奔来,他侧身闪过一根,又有一根直冲他的面门。他尽全力仰身躲过,箭径直从他的头盔边沿飞过,威林刚想为逃过一劫松口气,身后却突然响起惨叫。他扭头一看,自己刚刚躲过的利箭刺入了他身后一个土兵的脖颈,鲜血飞溅,士兵应声倒下。

    威林微微一怔。脑海中又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昨晚兰治的话。

    寒风把军帐和篝火吹得猎猎作响,“这很残忍,这意味着你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要战死沙场。”连威林都听出了兰治话语间饱含的纠结。“如果还有其他办法,那我自然会欣然接受,但是没有,我无计可施,而整个维奥联军者都命悬一线,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成败在此一举,维兰与奥维克需要

    你们的奉献。”兰治的脸庞在跳动的火光中时明时暗,威林开始无法看清指挥官的表情,耳畔边只剩下了他的声音。

    威林在箭雨中反复闪避,周围满是士兵,地上满是士兵的尸骸。但无论是谁都无法给他提供掩护,在无情的箭雨面前,没有人能保证自己活得到下一秒。

    他再一闪身躲过利箭,耳畔边全是利箭的嘶吼与士兵的哀嚎。为了躲避箭雨,他不得不抬头望空,有几次险些被地上的尸体绊倒。

    “我作为将军的义务已尽,现在轮到你们履行士兵的职责了。”兰治长叹一口气说完了最后一句话,狂风呼啸着掠过夜空下的营地,寂静的军营间只剩下它恣意狂舞的声音。

    威林知道兰治的无奈,也认可兰治的观点,现在正是他履行自己身为士兵,身为维兰战士的职责的时刻。他纵身一跃,跳入壕沟中,仰面躺下,张开双臂。

    现在来吧!让箭矢刺入我的心脏!一道黑影掠过,他的眼前骤然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