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能怎么办？”赵晓楼第一次想到了这个问题，“黑曜会杀掉你们吗？”

    马天点了点头。

    “我们早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马天抚了抚自己的头发，对着赵晓楼笑了笑：“干掉我们，然后联合七大组织，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

    赵晓楼没有说话。

    不考虑其他的可能性，光是系统人的修复功能和伪装就很棘手了，你甚至不知道敌人在哪里，永远的别人在明处，你在暗处。

    根据马天的说法，现在军方唯一能够抑制系统人的方法就是机器检测震频。

    如果，震频也能隐藏，无法检测，那才是真正的棘手。

    说起来，那个展霞……

    赵晓楼抬起头来，对着马天问道：“那个展霞，是系统人吗？”

    “是的，”马天顿了顿，说道，“不过，她是在伊甸园出生的纯系统人，生命树上结出来的果子。”

    “是吗？”赵晓楼想到了自己原本是人类的事实：“那为什么……”

    马天饶有兴趣地盯着赵晓楼看，然后仿佛在回味着一切。

    一路上好长啊，上一次在伊甸园，是很久以前了吧，马天想着，那时候爸爸妈妈还在世，人类和系统人还有真正的和平。

    “伊甸园正在死去，”马天说，“生命树已经不结果了，所以他们只能把人类变成系统人延续族群，黑曜专门拐卖人类青少年做人体实验，不适合的就抛开，让适合的人杀掉，为了让他们宣告与人类决裂，然后，让他们继承系统。”

    “所以，最近才有那么多人失踪吗？”赵晓楼想到了门前的三具尸体，以及元萍。

    “可以这么说，”马天咬了咬牙，说道，“很无奈的是，这些人虽然是被拐卖的，但是，如果他们不乐意，黑曜也是不会动他们的，事实上，他们内心是愿意的，拐卖只是为了隐藏真相。”

    “你怎么能那么说，”赵晓楼想起来那个抱着妈妈手臂的空洞女孩，说道，“黑曜怎么可能会知道别人的想法，怎么可以随便毁掉别人的家庭？”

    “他们当然不可以，”马天的脸上没有表情，“但是，如果不是黑曜打算把他们都当成军用系统人，我也不会如此反对，事实上，军用系统人正是要自相残杀的原因，如果没有战争，他们都会好好活着。”

    “如果没有战争？”赵晓楼冷笑了两声，说道，“事实上，是黑曜先开的仗！黑曜先杀的人！黑曜把别人变成一种怪物！怎么可以把这件事情怪罪到所谓战争上，仿佛他们是无辜的一样……”

    “难道你觉得，系统人就应该乖乖等着人类破译了密码，然后被杀？”

    马天的眼睛望着他，似乎在等着他的回答。

    那双眼睛闪动着，明晃晃的，赵晓楼在他的眼里看到了灯光，他仿佛在真诚地等待一个答案。

    “不该。”赵晓楼说。

    灯光亮了起来，马天低下头，脸上出现很为难的表情。

    “可是，他们也不该把人随随便便变成系统人……”

    赵晓楼望着他，他的眼神无比坚强。

    马天踱步起来，在江边走了很久。

    过了很久，他才说道：“赵晓楼，所有变成系统人的人，都是被人类欺负的，都是对整个世界绝望的，芯片植入只是第一步，对世界充满仇恨，才是系统激活的特性，不然，系统就只是个芯片而已。”

    赵晓楼愣了一下，他突然想起来元萍的话，想起元萍咬牙切齿的说的话。

    “我恨人类，我恨所有人！”

    “那个正宗大肥猪的母猪，不来了我心里还好受，来了简直影响班容。”元萍消失的时候，有同学这么说。

    “听说她妈妈瘫痪了，他爸爸也跑了，元萍好可怜啊。”

    “大肥猪，你家里还躺着一只猪啊……”

    一个晚自习，班上的小混混站在讲台上拿元萍开玩笑。

    “长得丑，成绩又不好，家里还没钱，你可以去死了……”

    “聪哥说得对……”

    班里笑起来，赵晓楼看见元萍在哭。

    赵晓楼哭了出来，他也从来没有注意过她，哪怕那天他到顶楼上写作业，看见元萍站在窗台上，他也从来没注意她。

    原来，她是……

    赵晓楼想起自己爸妈冤案无门，想起了冻死的街坊，想起了刘高口中理所应当的牺牲。

    他的眼泪慢慢地流了下来，他才意识到，他们同病相怜。

    他们是或是被大义牺牲，或是被审美牺牲的可怜人。

    世界的美丽都和她像星空一样远，世界的丑陋都长在了她的五官上，仿佛她从牙牙学语开始，就是为了给别人辱骂和欺负的。

    “你在天台上干什么？”赵晓楼问。

    元萍抹着眼睛，那个黄昏下的她红着眼睛：“我来这里看风景。”

    “是吗？”赵晓楼笑了笑，“看完风景记得回家吃饭哦。”

    那个夜晚，赵晓楼在一旁写着作业，元萍在天台上蜷着身体，吃着赵晓楼给他的食物。

    因为她的妈妈正在住院，没有人给她做饭。

    赵晓楼在一旁看着后山写生，那是他答应给妹妹的礼物。

    元萍不停的挪着身子，离赵晓楼越来越近。

    她想和这个同学说说话。

    他突然看见夕阳照在赵晓楼脸上，觉得赵晓楼的脸都在发光。

    一种很奇怪的光。

    “同学，你……”

    “赵晓楼，你还要多久？老娘一直在等你！”

    在她刚刚开口的时候，云月就找上了赵晓楼，推开了天台的门。

    云月开始挥舞着书包追着赵晓楼，赵晓楼边跑边叫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敢了！”

    云月和他笑起来，赵晓楼看见元萍低下了头，夕阳照在她胖胖的脸上。

    她的脸上亮晶晶的。

    没过多久，元萍的妈妈就不行了。

    整日在家里咳嗽，元萍的学业一落千丈，老师说她不懂得照顾父母，不体谅父母，她以后一定会活得很失败。

    元萍哭得很伤心，可是她总是孤零零一个人。

    赵晓楼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过，他无意中注意过她。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在思考元萍的问题，那天，他找到元萍，问她活着的意义。

    元萍从臭水沟里爬起来，一旁四班的三个孩子对着她扔石头。

    云月在赵晓楼旁边掰着手指甲。

    “我活着的意义就是衬托别人的幸福。”

    赵晓楼说不出话。

    就像他面对刘高一样，如果让他再选一次，他也一定会那样做。

    哪怕没有系统。

    但是……

    “可是，这也不是系统人屠杀人类的理由，”赵晓楼说出这句话，他觉得自己的心里很沉重，“双方都应该停下来。”

    “是啊，停下来，”马天望着黑压压的夜空，说道，“我们都希望一切停下来，这场战争在谎言下停了五十年，谁知道还停不停得下去……”

    马天望着湖，他想起了十五城人类对残留系统人的屠杀。

    赵晓楼没有说话，他听见马天笑了起来：“简直就是人类自己，孕育了自己反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