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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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青藤宴(一)

    永历二十四年,春。

    大周的青藤宴正式拉开了序幕。

    清晨的晨曦将一缕缕光洒在了天子山,从大周年轻一代中脱颖而出的四十七人,就站在山巅的观云台,过眼的是云烟,入鼻的是草木的清香。

    云蒸霞蔚没有来得及消散,以整座山的山光水色衍出的天然光幕从苍穹垂落,横亘在两岭之间,将观云台上的各个角落呈现在世人面前,即使坐在香河的舟舫上,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而隐于这座山水间的南门观门下院,一直以来都被大周皇帝以国教待之,这种镜中水月的妙象就是出自这座长青观的手笔。

    天子山的一座侧峰,瑞彩千辉被云雾笼罩,大周的各大长生门的先行宗师们在此观礼,包括从大夏远道而来的青云宗和洗剑宗。

    天子山的马尾坡,因形如马尾而得名,各州年轻的弟子汇聚在一起,不约而同地望着巨大的山光水幕……

    观云台上,有清流书生模样的儒生捏剑而立,有风流俊逸的佩刀青年席地而坐,有懵懂青涩的少年郎举目四望,有秀色可餐的婀娜佳人顾盼流连,当然还有溢出酒窝的少女一笑倾城……

    山光水幕闪过的每一道影像都会引起马尾坡震耳欲聋的欢呼,这些是大周长生路上最璀璨的华灯。

    中土剑崖,卓别;

    东隅采桑院,顾小怜;

    西岭馨竹楼,蓝采臣;

    东南离山,杨修文;

    南湖简书斋,薛青泥;

    北漠千仞城,崔十会;

    东海长芦岛,梅长生;

    ……

    青藤宴将以六大圣地的弟子为首各成一组,落签为定,每组八人,唯独缺了自食恶果的京都榜眼曹君安。

    落了签的弟子分立六方青石,以春日里的节气为名: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各方七场比试,三天后,半落尘埃半入云,观云台上只会留下二十四人……

    山林老树枝头,百鸟出巢,青草间晨露归根,天空彻底明亮起来,此时,隐于山间难见真容的那座道观忽然想起了撞钟声,数息之后,又是一声……前后钟鸣三响,余音缭绕着整座京都,久久不散。

    没有奉天承运的诏书,也没有长生宗师的娓娓道来,大周的青藤宴以一种超脱凡俗的方式开始了……

    一袭青衫倚在老树边,高揽蹲在地上,这几日在观云台斗剑的公子赢了名声,多了人缘,相识的会点头打声招呼,但更多的是陌生的面孔。

    李浪在熙熙攘攘中瞥见了两道窈窕淑影,安妙然在一众馨竹楼弟子中卓然而立,清泉山庄的大小姐神态忐忑。

    永庆帝一直在为青藤宴渲染一种氛围,只有与宴者会当凌绝顶,其余的哪怕是偕同弟子只能仰望山巅。

    立春石上,相貌普通,衣着朴素的蓝衫青年腰悬佩剑,桃木为鞘,他缓缓走向当中,面色平静。

    李浪望着山光水幕里的景象,微微眯起眼睛,桃木剑鞘里的那把剑他再熟悉不过,是他让这把在剑崖埋殇了八百年的名剑破土而出。

    现在,这把剑叫剑崖,青年持剑即掌宗,剑崖卓别,据说是大周长生门年轻一代的通玄第一人。

    对手出场,并不英俊,但衣衫垂饰无不妥帖,尤其是身后那一杆血色长枪,自有气度,冀州榜首沈自器。青藤宴首战就是一场夺人眼球的重头戏,显然,大周的朝廷要为这出大戏定一个很高的调子。

    沈自器提着枪,温言笑道:“卓兄的名字这些年让我的耳朵都快起了茧,听说卓兄已经通达妙境,实在让人羡慕,可沈自器还是斗胆,想看一看涌泉与通玄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衣着朴素的青年一时间竟然有些拘谨,他笑容憨醇施了一个平剑礼,生硬地吐出一个字:“请!”

    冠绝剑崖年轻一代的青年实在是不善言辞。

    沈自器无奈一笑,心中嘀咕,不愧是真正的剑道胚子,或许这才叫心无旁骛,执着于剑的剑痴。

    下一刻,沈自器拖枪奔走,在立春石上擦出一长串的火星,七八步之后,蓄足势的血色长枪拨开尘嚣,当空一抡,如潮的气机层起层生,浮现出一朵朵红色枪花,血色绚烂至极。

    仅此一式,足以让马尾坡上的太多弟子目瞪口呆。

    卓别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拘谨,他探出脚尖轻轻一点,蓝衫如絮贴着红色枪花一退数尺。沈自器眼中顿时泛出光,卓别竟然被逼退了,看来众口相传也未必就是真,圣地的弟子身子骨再硬,也不如枪尖锋利,

    沈自器燃烧的自信瞬间湮灭了那一丝敝帚自珍的心态,一股气势节节攀升,周身真元走游龙灌入枪身,血色长枪如同一头翻江倒海的血蛟,霸气绝伦。

    枪名探海伏龙,枪式也是探海伏龙,冀州的弟子都知道,青藤筵上,沈自器就是以这一式大杀四方,拔得头筹。

    卓别的身形还没有落稳,血色蛟龙掀起的层层巨浪已经扑面而来,卓别拧转身子,自始至终,这位剑崖弟子气机不显,面色平静,他只是将一只手搭在了桃木剑鞘上,于是,那把以宗名为剑名的长剑出鞘一寸。

    只有一寸!

    观云台的上方蓦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剑鸣,一道若有若无的流华荡过,悄无声息。

    剑气!

    血色长枪重锋所指,无数朵红色的枪花此时仿若悬停,然后化作红色雨点,坠在青石上,生出丝丝青烟,留下点点白印。

    如同被时间禁锢住的沈自器直勾勾地盯着对方腰间的桃木剑鞘,许久后,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摇了摇头一声苦笑。

    这位冀州榜首现在总算明了,卓别的那一退……给足了自己面子。

    山光水幕中,剑崖卓别只留下一道蓝色背影,马尾坡一阵唏嘘。明明可以牛气得不讲理,偏偏低调得不像话。

    立春石上,一拢锦缎红衣的公子摇开折扇,上面以正楷行文“君子不器”四个字,十足的贵气派头。事实如此,在并州,唐门绝对称得上执牛耳的长生世家,就算放眼大周,也能稳稳压过一些二流的长生宗门。

    唐礼,唐门三公子,也是唐家老一辈眼中百年来最耀眼的一颗长生种子。

    扇风拂面,唐礼笑容不羁地望向对面,拿着长刀的青年消瘦得像一根竹竿,粗糙的脸上泛出病态的蜡黄。

    并州的榜首唐礼,幽州的榜眼魏无疾,不期而遇。

    竹竿青年举起长刀,好像多说一句话都会浪费他的气力似的,刀锋破空发出尖锐的啸声,一条隐隐约约的银线仿佛将这方天地一分为二。唐礼不失礼节地哑然一笑,不退反进,扇面朝天画出一道弧,拦摇而去。

    半空中,两道银线横平竖直纵横交错,纠缠在一起的瞬间竟然铿锵出声,绽出一长串火花,魏无疾长刀再进,银线被搅成无数碎絮,唐礼曲指轻扣,拢起的折扇迸出锦簇的花团。

    马尾坡上,隔岸观火的年轻弟子们思绪翻飞,满眼都是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