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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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不配长生

    黄昏渐渐来临,京都的东郊华灯初上,香河的两岸垂柳如画,烟波渺渺的湖面上停着几艘乌蓬画舫,灯火通明,不时地飘出悠扬的琴瑟声……

    小楼听东风,幽梦落花间,总之,香河不仅是京都最繁华的地方,也是文人墨客的天堂。

    香河的观湖居,无论是环境还是美味,都是出了名的,尤其是一鱼三吃的做法更是闻名京都。

    李浪慕名而来,带着赵府的小公子挑了一间临湖的雅座,一边享受佳肴,一边欣赏美景,河岸上有公子抚扇,佳人拈簪,渐渐热闹起来,李浪隔着酒楼的雕栏望着香河微微眯着眼睛,雕梁玉砌的红袖招如同一艘巨船坐落在湖心,长长的栈桥一直延伸至河岸,同样是风花雪月的地方,京都的红袖招和落城的醉花间相比,多出的绝对不仅仅是气派两个字。

    好不容易收回了心思的李浪转过头,恰巧望见孩童怯生生的眼神,干脆佯怒道:“快吃,快吃,好歹是个带把的家伙,吃个饭怎么像小丫头绣花似的。”

    养尊处优的小男孩怯怯答道:“鱼有刺。”

    来自落城的第一纨绔皱了一下眉头,信口开河道:“哥哥我有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能上树掏鸟、下河捉虾了,你居然怕个……刺,我看,要么你自己动手,要么就饿着。”

    赵府的垂髫孩童顿时满脸委屈,粉嫩的小手有些局促,但更多的是笨拙,李浪讪然一笑,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小脑袋,道:“这就对了,吃完哥给你买串糖葫芦。”

    赵落镜的眼睛终于明亮了几分,这一刻,似乎想起什么的李浪连忙起身,摸了一遍腰间的袋口后,面色古怪,缓缓坐下……

    不远处,眼观六路的跑堂小二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于是,在嘴角扯出一抹诡异弧度后,相当敬业的对这一桌的客人多留了一份心眼。

    几盏茶的功夫,这间雅座挂屏的上方,终于响起了清脆的银铃声,这是食客结账的意思,于是,蓄足精神的小二给足了面子,堆着笑容,一路小跑着走了过去。

    果不出其然,年轻的公子哥尴尬一笑,问道:“小二,出门走得急,忘了带银两,能不能先挂个帐,明个上午我给你送过来。”

    京都是什么地方?香河是什么地方?

    混成人精的小二面不改色,小声问道:“听客官的口音,不像是京都本地人,敢问居所?”

    李浪老老实实地答道:“南郊的举人巷。”

    小二暗暗地舒了一口气,京都四郊,东富南贫,至于举人巷,不过是一些酸腐书生蜗居的地方,于是,干练的小二顿时生出几分底气,讪讪笑道:“观湖居确实有不少挂账的情况,不过行有行规……不知道公子有什么物品可以押在店里?”

    李浪微微撇了下嘴角,不好意思地说道:“确实没有。”

    最后的一丝顾虑被彻底打消,小二扯下肩头的白巾,猛地拍了一下长桌,问道:“公子是要吃霸王餐了?”

    长宁府的小公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连忙猫在李浪的身后,李浪揉了揉他的脑袋,吊儿郎当道:“你看我的样子像吃霸王餐的人嘛?”

    腼腆的小男孩没有说话,也不敢点头,李浪转头望着小二,笑眯眯地说道:“开门做生意嘛,最重要的是和气生财……你看这茶也喝了,饭也吃了,你现在就算闷我十棍子,也打不出一个铜钱来,不如让我先回去,明日我多带些银两,你们还能多做一回生意。”

    “那要是公子明天不来呢?”小二冷眼一笑,接着道,“不过,我倒是有个法子,不如,大家各退一步,你可以先回去……但是得把这位小公子留下来。”

    赵落镜缩了缩身子,下意识地拽住李浪的袖角,李浪轻轻啧了两声,露出一脸遗憾神情,下一秒,观湖居响起一声沉闷的“春雷”,几张长条凳被“劈”得东倒西歪。

    小二捂着脸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神中满是错愕和震惊,四周的食客瞬间安静了下来。

    观湖居是什么地方?

    几年前,京都有一位豪阀子弟在观湖居豪饮后,和店家起了争执,趁着酒劲掀了桌子,结果在观湖居的廊柱上被绑了整整一夜,这位子弟身后的世家震怒之余,派出三十名护院前来问罪,只不过,这些人刚刚踏上香河的长街,就被京都府辖下的守备司全部拿下……

    此事之后,关于观湖居的背景多了许多的猜测,有人说观湖居的背后是京都府,也有人说这里是北抚司的产业……众说纷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在后面庇护观湖居的大树一定很高,很高。

    然而今天,一名不知天高地厚的外地公子哥,居然又一次扯动了观湖居的虎须,虽然说打的只是一名店小二,但问题是:有没有经过主人的同意。

    几息之后,观湖居二楼的楼梯间一连闪出四位彪形大汉,清一色的黑衣劲装,正好堵住下楼的去路。

    哪怕是四周看热闹的食客,都禁不住地向后挪了挪,生怕待会的场面殃及池鱼。

    正在挑事的公子哥却是一脸的平静,他弯下腰轻轻抱起小男孩,笑道:“哥教你一个戏法,现在闭上眼睛,从一数到十。”

    趴在李浪的肩膀上的赵落镜,赶紧闭上双眼,稚嫩出声:“一……”

    李浪迈步,为首的劲装汉子不屑一笑,在“二”字声中欺身而上,狠狠砸出一拳。

    在香河这种地方,像这样的公子哥他见得太多了,仗着有点家世闲来惹是非,事了拂身去,其实说到底都是些欺软怕硬的主,只不过,眼前人模狗样的公子哥眼力劲实在是太差了点,闹事挑错了地方。

    李浪习惯性的微微眯起眼睛,踏步如常,体内气息相引,一发而动全身,这是抱朴大成后的第一次出手,真元难言浩瀚,但和几个月前相比,已经有了天壤之别,举手投足隐隐多出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势。

    “三……”,赵落镜稚嫩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拳与拳轰然相撞,劲装大汉就像撞在一道无形的铜墙铁壁上面,肝胆欲裂,闷哼一声,捂着断腕跌跌撞撞向后退了三四步,满脸的匪夷所思。

    与此同时,另两名大汉一左一右几乎同时出手,满身贵气的公子显然已经脱离了寻常高门子弟的范畴。

    已入知微的公子哥神态自若,六感已经超乎常人,咫尺之内伴有风雷音,对方的一拳一脚蓄势而至,李浪一手抱着娃,一手甩清风,一招简简单单的切手式。

    “四……”

    轰轰两声,夹杂着骨骼崩裂的脆响,最后一名劲装大汉一个恍惚,眼前吊儿郎当的公子就像换了一个人,从移步到现在,始终云淡风轻,一字伤一人,一步也没有停歇,就这样到了自己的身前。

    汉子嘴唇微动,开口只有痛苦的呻吟声,小腹处如同被炸开,刀绞一般的剧痛,年轻的公子慢慢落脚,望着滚下木阶的捧腹大汉,伸手拍了拍怀里的男孩,很实诚地叹了一口气,一副不过瘾的样子。

    整个观湖居的二楼鸦雀无声,不少携着佳人的膏粱子弟目瞪口呆,刚刚还被定性为“愣头青”的贵气公子,这一刻仿佛流星追月,绽出道道光辉后,拾阶而下。

    李浪走下木梯,环视一周,所有的食客都停下了手里的木筷,门口的地方暗影浮动,又多出六七名大汉。

    古朴沉香的帐台边,身穿苏锦缎袍的中年掌柜重重咳了一声,然后挥了挥手,示意退下后,这才望向年轻的公子哥,柔和出声道:“都是一些狗仗人势的东西,搅了公子的清净,还请公子见谅。”

    李浪颔首一笑,满面春风地走上前去:“好说,好说。”

    掌柜的点了点头,态度恭谦:“看公子气宇轩昂,又有这样的身手,到哪都是座上宾,先前确实是小店怠慢了,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李浪打了个哈哈:“掌柜的就不要给我扣高帽子了,如果你还信得过本公子,不妨再添上一壶好酒,让我带走,明天保证把账一并结了。”

    阅人无数的中年掌柜愣了一下,竟然一时语塞。

    李浪不以为意,接着笑道:“这样吧,明天上午,掌柜的差人去一趟明瓦廊的赵长宁府邸,到时候会有人把这里欠的银子给补上。”

    中年掌柜惊诧问道:“中书赵大学士的府邸?”

    李浪平静地点点头,抱在怀里的赵落镜蓦然转过脸,嘟哝道:“那里是我家。”

    到底是见多了达官显贵的观湖居掌柜,眼神并无波动,但脸上的笑容却亲切了几分:“既然是大学士府上的公子,那这几个饭钱更没有再收的道理,就当是对公子的赔罪。”

    人情达练,不过是“格局”二字,能撑起偌大一个观湖居,掌柜的绝不止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光凭这三言两语,便将不打不相识的老调弹得如此委婉,就证明了他的过人之处。

    李浪向来不会矫情,微微一笑又啰嗦了几句,直到从一名小厮手里接过酒壶,这才转身离开,中年掌柜望着慕色下的背影渐行渐远,嘴角微微翘起,刚刚递酒的小厮蹑手蹑脚地上前,附耳轻声问道:“掌柜的,白日里听说赵大学士府的小公子被人掳走了,不会是……你看,小的要不要安排人跟过去。”

    中年掌柜不置可否,只是捋住额下的短须冷冷一笑,喃喃自语道:“定国侯的小侯爷,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这下……京都热闹了!”

    插曲过后,观湖居重拾喧嚣,食客间多了一些酒桌上的谈资,只是,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一位佩剑青年略作思量,然后举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轻声嘀咕道:“中土剑崖,屡次斗剑,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李自在,你入了长生道,欺负这些凡夫俗子,也配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