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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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红颜一怒为书生

    少女尚未握剑,秀剑便已经出鞘一寸,观潮居简朴的木梯顿时发出“嘎吱”一声轻响,随后多出了一道深深的剑痕。

    老掌柜脸色瞬间僵硬,刘子安和章希杰同时瞪大了眼睛,李小侯爷微微有些恍惚,好不容易清醒过来,颤颤说道:“掌柜的,给那边来壶上好的大雪冬片茶,就记在……刘子安的账上。”

    知州府的大纨绔再也没有先前摞袖扔牌的半点豪气,当下嘴角挤出一丝人畜无害的微笑,道:“我说今早怎么会有喜鹊吵觉,原来是今天要遇见真仙……别说一壶茶水,就算包下整个观潮居,能为几位洗尘那也是我的荣幸。”

    说完,狠狠瞪了一眼惊慌失措的老掌柜,骂道:“记性不好就算了,我看你眼神也不好,还杵着干嘛,滚。”

    尤其是最后一个字,当真是气势如虹,可怜可悲的老掌柜两边都得罪不起,所以,连一丝辩白的勇气都不曾有,连忙连诺几个是,连滚带爬溜之大吉。

    未曾完全出鞘的秀剑下一秒归于平静,少女虽然嘴角勾出不屑,但已经没有了再计较的意思,四袭白衣最终还是挑了那张摆着“留座”牌的雅座。

    三位公子哥彼此相视一眼,偷偷舒了一口气,不敢高声语。

    镜湖偶起凉风,南坪上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孤木上的一老一小仿佛入画一般,一动也不动,甚至连一句交流也没有。

    黄昏中,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踩着夕阳的余晖,从南门进了落城。书生白衣染尘,身后背着狭长的布行囊,神情落寞如同铩羽而回,又用尽了盘缠的考生。

    书生临城时,不曾抬头望一眼巍峨的城头,他埋头行走在青石街,不曾扫一眼四周的琳琅满目,他走进了烟花巷,也不曾瞅一眼两边的路柳墙花……

    书生很快来到了南坪,终于有了他进城之后的第一次驻足,他望着镜湖中央的孤木为舟的一老一小,不禁黯然地“咦”了一声,然后转身进了观潮居。

    头回在落城吃了瘪的三位膏粱子弟,正品着此时索然无味的香茗,忽见那位带着三分仙气,七分晦气的小姑奶奶豁然起身,紧接着便看到了不带一点声响,仿佛飘上二楼的穷酸书生。

    “妙然师妹。”书生背负一手,轻声唤道。

    “蓝师兄。”三名白衣男子几乎同时起身。

    少女的眼眸怔怔望着眼前的落魄书生,猛然间朝露落梨花,柔肠寸断,然后在一片震惊的目光中扑向了书生的怀抱。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小侯爷,差点一口茶水喷在刘子安的脸上,少女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一瞬间崩塌。

    被唤作妙然的少女,伸手摩挲着书生满是胡渣的面庞,说道:“你看到了江南道上的竹语。”

    书生伸手摸了摸少女的青丝,柔声笑道:“蓝采臣说到底是馨竹楼的弟子,师门所授,永不敢忘。”

    少女拧了拧书生的衣袖,翦水秋瞳,脉脉含情,轻声说道:“跟我回去吧,简书斋已经退了这门亲事,师父她老人家再也不会逼你了。”

    书生沉默,过了许久,伸出一直负在身后的右手,重重叹息:“我还能回得去吗?”

    少女执起书生右手,顿时潸然泪下,馨竹楼最得意的大弟子,蓝采臣的右手大拇指竟然齐根断去。

    “再也没有办法握剑了。”蓝采臣缩了缩手,却没有挣脱,笑道,“一年的游历,方知山外有山。”

    少女情绪悲愤,哽咽问道:“到底是谁?”

    蓝采臣抬起衣袖,擦去少女脸上的泪痕,说道:“你们一定以为是哪个不要脸的老家伙出的手,其实,说出去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落城六十里外的大碑亭,败给了一位素未谋面的少年,一招,只有一招。”

    少女抿着唇,没有说话,片刻之后,观潮居二楼悲鸣声忽起,秀剑陡然出鞘,拖出一道绚烂的霞光……

    红颜一怒,只为书生。

    夕阳终于落下,镜湖中央的孤木还在,钓鱼翁也在,小和尚也没有离去,只是他们被渐暗的天色渐渐模糊了身形。

    人去、茶凉、楼空,魂不守舍的小侯爷走出观潮居,满脑子都是少女白衣掠勾栏,御剑出南坪的画面。

    敢问世间真有仙?

    如果真有,敢问饭否,酒否……

    酒足饭饱后,三位公子哥轻车熟路,直奔醉花间,回廊上的老鸨姓花,据说年轻时是江南道上都出了名的花魁,如今徐娘半老,风韵只剩下点尾巴,但威势却涨了上去。

    花姨远远瞧见醉花间平日里最大的三位恩主,赶忙颤着有些发福的腰肢,一路小跑着迎了过去。

    刘子安熟练地掏出一摞银票,塞进迎面而来的花白领口中,怪笑道:“本公子今天带足了马粪纸,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取,先提醒一句,现在站在这里的三位爷心情非常不好。”

    花姨妩媚笑道:“落城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混球,嫌自己命长,敢得罪三位爷。”

    李浪凑近,狠狠捏了一把老鸨的丰臀,笑道:“是我们落城的知州大人,你可要为我们哥几个做主。”

    老鸨伸出一根手指,柔柔戳了一下李浪的脑袋,笑道:“又拿你花姨打趣了,这个主我可做不了,除非定国侯大人给我下一道免死金牌,我就豁出去一回。”

    李浪一脸坏笑,说道:“就看你今晚能不能豁出去一回,我听说花姨当年琴瑟笙箫,吹拉弹唱样样一绝。要不要今晚给我们这位刘大金主演示一遍。”

    老鸨媚眼如丝,望向刘子安,笑道:“哟哟哟,只要别怕你花姨老牛吃嫩草,别说一遍,十遍八遍都没有问题,而且保管明早还赏个大红包。”

    刘子安立马拱手求饶:“下回,下回等本公子先补上一个月的枸杞牛鞭汤,在找花姨讨教一番,今天还是老规矩,先找几个清倌,弄两首小曲给哥几个……压压惊。”

    风韵尚存的半老徐娘媚笑而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名桃花脸、杨柳腰的年轻女子烟行而来。

    月上柳梢头,李浪独上青楼雅筑,站在那一夜叩开道门的窗前,伫立了许久。

    海棠红绫缠手,足弓如弧月,一曲《凤栖梧》后,吹破残烟,褪去了一身的蜀锦苏缎。

    世子殿下眯起双眼,目光痴痴如醉。

    好一个歌舞升平夜。

    昨夜大寒,霜降枯柳如雪,接下来的几天,落城下了两场雨,还涌入了许多悬剑佩刀的儒士豪客,于是,街头巷尾多了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据说,有一位旷世大魔头,取走了南域的神火,而且就将它藏在了落城……

    西洲神殿一直悬于高坛的涅槃火,在某个大雪纷飞的深夜忽然熄灭了,神殿也迎来了新一任圣女……

    净土北柯寺,自钟鸣十二响后开始涉世,南门观也派出了他们最杰出的弟子行走世间……

    落城六十里地外的大碑亭,出现了一位来自东海长芦岛的少年剑侠,数天内连挫江南长生道上的十一名知名剑士,梅长生之名从此天下知。

    ……

    这些都是长生道上最近的轶事传闻,在经过添枝接叶后的众口相传,更添几分玄奇,然而,在落城,终究还是比不过另外一件事。

    镜湖中央的孤木上,老渔翁和小和尚,在凛冬的风雨中,竟然整整枯坐了六天六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