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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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初至薪野

    俯瞰内水西岸,铁蹄所踏之处,已是千里荒芜,城阙颓败,郊野积尸。而与这片森然鬼域隔水相望的薪野,还是一片灯火通达,安泰祥和的景象。

    何肃到达薪野时,已是月上梢头的黑夜,他们正行进在通往城中驿馆的街头,可方至街头拐角处,就被一众车舆轿辇给挡了去路。

    高墙之内,矗立着一座斗拱重檐,美轮美奂的朱阁,在夜色下透出暖融融的光辉,宛转悠远的丝竹音,夹杂着酒觞碰撞之声从空中飘来,让风尘仆仆的几人生出了几分向往之意。

    秦老伯下车前去查看一番,回来通报何肃,说是黄太守正于前方的栖霞楼大宴宾客。几个小厮来到他们的马车前招呼,何肃自报家门后倒让他们一惊,纷纷返回通禀。

    随及,这座朱阁的主人迎了出来,便是薪野一带有名的富商大贾—张洪。

    他身上流光溢彩,大方地道出自己的身份后,又含笑向何肃说“不知大人驾到,小人失敬。“他打完招呼,朝这个周身毫无金玉坠饰,穿着朴素的年轻人上下打量一番,又带着狐疑问道,“您...可带了太守所寄碟书?”

    “怎么?你不信这是州牧大人。”梁安看他一副鄙夷的模样,走上前声雄力壮地反问他,右手还紧掣腰间的佩刀,周身的气势将这人逼得哑口无言,只顾着对他们陪笑。

    何肃将碟书拿出于他看后,他才恭恭敬敬地揖了一礼,连忙改口赔罪。

    胡满儿掀开车帘,探出头来观望,张洪用猥琐轻浮的眼神望着她,撇嘴一笑后向何肃发出了邀请,“请让小人为您引路,黄太守已在席间恭候多时了。”他说完,又朝车帘处看了看,而胡满儿早就缩了回去。

    何肃因为路途耽搁,并不知黄太守于此时设宴,他初至薪野,也只好应邀去与和他们打个照面,正想让秦老伯驾车绕路,带女眷先去驿馆安顿时,张洪却会错了意。

    他看何肃身边亲带着个女子,自以为何肃是个风流多情的人。

    他还愁今日所排家妓美女对不上这位大人的口味,他既自携佳人,自己何不一并邀来,侍奉何肃在侧。

    “大人,今日是私宴,此时时辰已晚,驿馆处餐饭照应怕有不周全的地方,不如请各位大人还有那位小姐都光临我处小坐吧。”张洪恭敬地说。

    一天的车马颠簸,众人都觉得饥饿困乏,何肃点头致意后也没有多想,一行人便跟了前去。等到真正进了阁楼,胡满儿就发现,楼内的情境与楼外所感受到的温暖舒怡大相庭径。

    高阁之上曼舞笙歌,香风袭人,再加上高悬于顶的琉璃彩灯,和明灭摇曳的高炽宝烛,让这个乡下来的姑娘晃花了眼,居然没有注意到宴厅两侧的美人堆里,有几双男人的眼睛盯着她。她和何肃的衣着本就朴素黯淡,可到了这儿,反而成了最显眼的两个人。

    张洪向左席中穿着滚金绿袍的男子俯首耳语了几句,那人听了,掐了掐他的八字胡子,便连忙上前拜礼。

    席间的人看了,都大惊失色,纷纷亦步亦趋地随着他作揖,何肃慧眼识人,已经知晓为首的绿袍人,便是薪野太守黄成续。

    席下的人面面相觑,对这位州牧大人各怀心思。很多人并不知道何肃是何方人物,上一任的老州牧去世之后,他这样一位在政界碌碌无名的后辈,就不声不响地上位,有人说,他之前只是州府中的一名长史,这不禁让人对他颇有微词。

    胡满儿方才被一群丫鬟簇拥着引上了楼,早就已经与陈妈妈他们分开,她一时被眼前的奢华旖旎所吸引,好奇地左顾右盼,都没有注意到异样。

    现在,她被这席间男女的目光盯得尴尬,突然像只无头苍蝇般慌了心神。好在何肃将她唤到身边,才让她心中安定。何肃入了席,胡满儿只好跟着坐在他身侧。

    “大人好兴致,此次前来还携了位美人前来.”

    席间一人眯着眼睛朝胡满儿盯着说道。

    “何大人所爱,果然是清新脱俗,别致独特啊!不知此女还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大人青睐?不妨说上一说。”又一人搂着一位轻佻妩媚的紫衣女子,当众亲昵玩笑。

    席间的那些大人,对何肃显得有些轻视,反而对这些风流韵事表现得饶有兴趣,热情也开始高涨。他们语言轻佻无礼,只有西席首位一个儒生模样的人,低着眉头,不曾参与玩笑讨论。

    张洪看了看何肃那边的反应,见他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心里还是有些后怕,便忙着在席上打圆场,他表现得十分圆滑,力求两边都不得罪。

    胡满儿被这些人说的无地自容,只想快点离席,可她又怕让何肃难堪,也只好忍着。

    本以为何肃会无动于衷下去,可他凑在唇边的酒杯却停了下来。他望着众人,一双本来温润平和的眼睛,渐渐像利剑般展露着锋芒与寒意,带着震慑和警告的意味。

    “她是我未婚妻子。”何肃扫视全场,端目正坐。”不知诸位,有何异议?”

    话音未落,就让在场的人傻了眼,顿时鸦雀无声。人们脸上的笑都凝固起来,不敢应这位大人的话。胡满儿心里也是一惊,周身筋骨僵硬,不敢看他此时的表情,心里也不知是感动还是羞愧。

    良久,黄太守清了清嗓子,那些人才敢斗胆出来向何肃两人赔罪。

    何肃泰然自若地举杯,不冷不热地对席上的各郡权贵奉迎客套。

    他虽然是年轻小辈,可已表现得十分成熟老练,言行举止容若自如,喜怒不形于色,也不溢于言表,无形之中示人以威信,让原先傲慢无礼的人都不敢仰视。

    何肃看了看上席处并未设坐,特意向一旁的黄太守问道。“裴将军的伤如何?”

    “将军英武,与西珉人死战数日,全身刀伤箭伤统共七处,所幸未曾伤及要害,经医官全力救治,倒也快回复七八成了。”黄太守毫不迟疑地道。

    何肃心下狐疑,也未多问,只是将目光投向了西席对面一个儒生模样的人。

    黄成续察言观色,把盏对向西席,将与他对座的人向何肃引荐,“这位便是裴将军账下参军陶之仪,他此次就是来代裴将军出席。”

    “何大人一路辛苦。”对席的那人持酒尊向何肃敬酒,只见他髦须鬓发梳理的整齐,眉眼恭顺。

    “裴将军此次身体有恙,不便出席,陶某在此敬薄酒一杯,替将军问候大人。”

    他既是代为出席,必也是裴子义心腹之人,何肃与他点头致意后,便说定明日前往探望。

    陶参军说罢,黄太守便顺势邀众人举杯,对何肃敬酒。他和张洪对视了一眼,后者会意,拍掌后传唤长廊中的一个侏儒进来。

    那侏儒面上带着青铜面具,只有两只黑漆漆的眼睛露出,头上插着翎羽,畏畏缩缩的进到厅前,跪伏于张洪的脚下。

    “此为我军大破西珉时,所俘的一个“异人”。”

    张洪唤人送来一根长鞭和一个蒙着鹿皮的陶罐,踢了踢脚下的人,又向席间的人笑道,“待我戏他一番,给众位大人取乐!”

    人们见他只轻拍陶罐一下,侏儒浑身上下就开始抖动,第二声时双臂上举,向众人献舞,始至三下,便如邪灵附体一般无休止地扭动舞蹈,嘴里哼哼唧唧。

    众人称奇,纷纷抢着要来陶罐一试,侏儒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任由他们戏耍,渐渐变得疯魔狂躁,在厅里乱窜舞动。他摔倒在何肃他们面前,四肢张扬,一时坐立不安,一双漆黑而充满痛苦的眼睛死死盯着何肃两人,胡满儿吓得直捂住眼,差点叫出声来。

    “给我起来!”

    张洪一鞭子抽了过来,侏儒疼得抽搐,嘴里发出像婴孩一样的惨叫声,那声音听起来极为瘆人。

    胡满儿坐不住了,别过头去不忍看那侏儒,扯了扯何肃的衣袖,脸上布着焦灼和不忍,祈求何肃阻止。何肃望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霎时,侏儒躲开了落下的鞭子,朝胡满儿这边窜来,他动作极快,猛地扑到了胡满儿怀里,眼看鞭子来不及停住,便要朝胡满儿这边打来,她闭上眼,吓得往后一仰,和那个侏儒缩成一团。

    那个瞬间,她的脑子空白一片,只听有女人尖叫后,周围一片慌乱,鞭子一声爆响打下,可她没有感到一丝疼痛。

    她慢慢睁开眼睛,发现一个侍女咬牙护住了自己,而且这张脸,自己还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