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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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董监军

    弘熙二十二年元月初,羁林土司孟启于巴廊羊渠设伏,围困南唐三万大军,中军统帅裴子义突围数次皆败。

    时近二月,新野太守黄成续向左军校尉刘真献计,劫西珉大军粮草,夜袭羁林军大本营。孟启回营途中又遭南唐轻骑截杀,裴军一行,始得救。

    羊渠一战,中军三万人马几近覆没,裴子义连中数箭,险些丧命。自此后,南唐军队有如神助,余下数役,竟无一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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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于薪野城南二十多里的青崖滩,便是何朗蔡桓一行人现在所处的位置。天还未亮,他们就从邻城出发,徒步走至此处时,已至晌午时分。

    本以为顶多再用一个时辰,就能到达新野城下,可他们到了青崖滩才知晓,现在的新野城南门,只有出城的流民,外来入城者,根本不放行。

    正午的石滩上聚着密密匝匝的人,全是从内水对岸渡河而来的逃难百姓。因为赶了一早上的路,何朗他们脚程渐缓,就索性顶着日头,在这石滩上歇脚。

    一连多日的大雨冲刷,滩头处的多处山壁都发生了塌方,让这条溪涧塞满泥土沙石而变成个“稀泥潭”。

    何朗来到溪边,掬了捧浑浊的泥水洗脸,让自己清醒清醒。

    “老伯,打算去哪儿呢?这偌大的新野竟然还不能安身?”他向身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问道。

    那老头抓了抓又脏又腻的头发,呵呵一笑,表现得很健谈。

    “安身?这黄太守忙着为他那什么战后祭典热闹呢!他开北门放我们进来,原来只是把我们往南边赶。”老头吆喝的蛮大声儿,愤愤不平的样子,“说什么肃清闲杂人等,为死去的兵士祭天拜地,不就是不想掏钱收留我们,想搞点大排场,在上头的老爷面前邀功嘛!”

    “就是嘛,他还发了什么请柬给各个郡的大人,除了这些老爷,哪个闲杂人,能真正进得了这新野城!”老头旁边一个庄稼汉模样的男人附和道。

    刘老烟听了他们的话,瞬间来了兴趣。他叼着烟,朝何朗这边问,“何小子,他说的就是不久前,献计捣孟启老巢的那个黄太守?”

    何朗对刘老烟耸了耸肩,表示他没有听错。

    而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蔡桓,这时对他们说了一个问题。如果不放行,那他们这队人该如何进城投归裴将军?

    蔡桓说的问题在点,现在他们的队伍已经打散了,而军队里只有都头以上的官阶才有身份牙牌,贸然进城,估计只是徒然。但很不幸,他们这八个人里竟然全是大头兵。

    就在何朗他们为这事发愁时,远处有一只数百人的队伍,中间拉着十几车的辎重,朝这边浩浩荡荡的过来,看样子,是一批从新野方向出来的军队。

    队伍的前面有两个身披银甲,腰挎宝剑,骑着良马开道的武官。他们来到石滩处,手持长鞭,朝一众流民大喝,将他们赶到一旁的泥潭之中,然后率着一众车骑人马肆无忌惮地开来。

    一个佝偻枯瘦的老叟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向泥潭,却因行动迟缓,没能躲过武官手中的鞭子,只一下,就疼的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第二鞭劈空打来时,却被一个年轻人空手接下。

    蔡桓将那鞭子从武官手里夺了下来,又将那老叟扶起,毫无惧色地与武官对峙。

    “竖子也敢放肆?”那武官勒紧马缰,龇牙怒视道。

    蔡桓扫了扫武官,眼里透着不屑与冷峻,“你也配作我南唐将领?”

    马上的两人被激怒,想要拔剑杀了这个狂妄不敬的少年,以儆效尤。剑落时分,不等蔡桓避开,何朗竟拔刀挡在他面前。

    “他说的对,欺负一群手无寸铁的人,气量还这么小,不配做将领!”何朗一刀弹开两人的剑,心里不禁笑道,这样的力度岂能于战场中拼杀,不过是虚架子而已。

    他将手搭在蔡桓的肩上,戏谑地对他说了一句,“菜头就是菜头,拔个刀都慢半拍。”

    后方的军队中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一个身着紫缎锦衣,头束金丝冠的年轻人,驾着枣红色宝马来到何朗他们跟前。此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虽不凡,却是一副狂傲骄矜,居高临下的做派,他骑着宝马在蔡桓身边徘徊着,嘴里发出啧啧的两声。

    何朗刚一看到面前这个紫衣男子,就觉得有些眼熟,他确信自己以前见过此人,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紫衣男子嘴角扬起,眼神轻蔑,“我当是谁在此装腔作势,原来是我们举世无双的蔡小公子。”他漫步经心地对蔡桓做了个拱手礼,又顺便来了句问候,“想不到今日如此凑巧,竟在此处与小公子幸会,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蔡桓听了,并不在意他话中的挑逗之意,对他拱手还礼后正色说,“董大人,此刻非在战时,大可让兵士伐木铺潭取道,既便于军队行进,也好让辎重车辆通过。”

    何朗其实不惊讶这位董大人知晓蔡桓的身份,可没想到,蔡桓居然认识这个人,而且看起来还挺熟络的样子。他双手环抱,对着那紫衣男子笑说,“恕我直言,他们确实做得过分,不知道大人是不是糊涂?竟然在军中,留着这种狗仗人势之徒。”

    紫衣男子毫不把何朗放在眼里,朝身边的一名武官使了个眼色。

    “无名小卒,也敢在监军面前叫嚣!”武官听了愤然下马,想要给何朗一通教训。

    刘老烟急匆匆地赶来,朝着武官作揖哈腰,满脸带笑地说些好话,好不容易才让他息怒,他又扯了扯何朗的衣角,白了何朗一眼。

    “监军大人,他们是刚进军营的新兵蛋子,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您别跟这些小子计较。”老烟单膝下跪,恭敬地朝紫衣男子拜了拜,“小人愿意为大人伐木铺路,只求大人能给个什么信物,好让我们这帮散兵进城。”

    紫衣监军仰首冷笑一声,又垂眼觑了觑刘老烟,“你到是个识相的人,我到不是不愿帮你,只是我还不满意你开的条件。”

    “那…大人还想要我们效力些什么呢?”刘老烟恭敬地问。

    “别的不用,我只要……”

    他向蔡桓这边看来,不怀好意地一笑,“我只要他跪于我鞍前,在众人前给我认个错。”他指了指蔡桓,得意而猖狂地说。

    何朗听了,明知是有意屈辱刁难蔡桓,心里冒出一股无名怒火,恨不得把他揪下马来和他较量。何朗正要开骂,却被蔡桓止住。

    蔡桓攥了攥拳头,眉头微蹙,嘴角颤动着,这还是何朗头一次在他身上看到如此明显的怒意。

    只见蔡桓直了直身子,稳住心神,在马前徐徐跪了下来,这一跪,让何朗老烟他们都感到有些吃惊。

    “擅阻大军,出言不逊者蔡桓可知错?”紫衣男子仰着头,晃了晃手里的马鞭,冷笑一声。

    蔡桓只长跪于马前,未曾应答。

    那董大人有意放长声调,又问了一声。“还不知错?”

    蔡桓抬头望了望监军,眉间透着刚毅,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抱手揖礼回应。

    紫衣男子放肆地笑笑,显得更加得意,现出一副享受的表情.简直就是小人得志的嘴脸。

    可跪在马前的蔡桓镇静泰然,不为所动,只对紫衣男子说道。“希望大人遵守承诺,言而有信。”

    马上的人将腰牌取下丢给了刘老烟,吩咐兵士采木铺道。

    “一块金牌换蔡公子给我服个软,也算物有所值了。”他蹬了蹬马肚走开,命令那两个武将好好监督蔡桓罚跪,在何朗他们铺好木道之前,谁都不能让蔡桓起来。

    气的暴跳的何朗被刘老烟拉走,和其他剩余的兄弟去周围采伐树木。等到一切完成后,已经过了有半个时辰。

    何朗急着将蔡桓扶起,见他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汗湿透了一大片,嘴唇已经干涸泛白,顶着日头跪了这么久,身体一定是不好受的。

    何朗方才的气还未消退,一边搀着蔡桓,口里还一直念念有词。“不过是个监军令而已,也敢如此嚣张。男儿膝下有黄金,菜头你……哎,就算是为了进城,又何必向这种人折腰”

    “哦?他可不是普通的监军,你可知道他是谁?”一人插话道。

    何朗不屑的笑了笑,对众人说,“那你们也有所不知,咱们这位蔡……”他话还没说完,蔡桓捏了他一下肩膀,示意他闭嘴。何朗意会,也就没再说下去。

    刘老烟哼了一声,瞥了何朗一眼,“何小子,这监军董煜,可是当朝董丞相的儿子。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董丞相的儿子?听到这几个字时,何朗心里蒙了,怎么也不会相信他是丞相的儿子。

    当朝丞相董无伤,人们都称赞他为不可多得的辅弼良才,有远见卓识,为人又公正清廉,克己守制,从不偏私朝中任何一党,自从成明帝卧病于床,命太子监国后,一直兢兢业业在侧辅佐,从未逾矩僭越,人们对这位效忠皇室二十余载的忠臣良相,有数不尽的溢美之词。

    记得好几年前,这位丞相曾在自己府中开坛讲学过一段日子,建康城中的豪门贵族都抢着让自家子弟在他跟前听学受教,可惜名额太少,非聪明答理者不收,而何朗的哥哥何肃就有幸拜得门下。

    何朗想到这儿,居然有点为丞相一家出了像董煜这么个不肖子孙而感到可悲,可他乍一回想,就猛地想起他之前在哪儿见过董煜…

    蔡桓看他出神了半天,忍不住拍拍何朗。“在想什么?”

    “啊…我刚才又发呆了,”

    何朗回了回神,表情有些奇怪,又连忙挠头,咧嘴笑了笑,“倒是你,我还担心你这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会给晒晕过去。”他把水囊递给蔡桓,又对他扬了扬下巴问,“对了,你是不是之前就得罪过那个董煜啊?”

    蔡桓只喝了口水,眺望着远处,没有回答何朗的问题,像是有什么不愿透露的隐衷,他既不愿说,何朗也只能作罢。

    一行人只休憩片刻后,便开始整装向新野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