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春天的暖风淡淡吹来，中和了长久蓄积在土地上的寒冷气息。早春的早晨，清冷又温和，吹拨着每一个早市上的店铺和菜摊，微黄发白的晨光洒在地上，为仍蒙着一层暗暗灰蓝色的天地增加一丝光亮。已经解冻不久的河流细细流淌着，岸边生出新芽的柳树随风飘荡，袭刮着远行人的披风斗篷，以及身上的棱镜腰佩。

    摆集的人很多，买卖的物品也不少，因为此地靠近大海与河流，土地产的东西种类也多，所以在集市上水产和各类蔬菜并不少见，甚至还有卖小猫小狗的。但这位远行人都无暇顾及，他只顾着拉低帽檐，默默地走着自己的路，一直走回到他亲手搭建在麦田边缘处的小草堂里去。

    他回到草堂拿出地膜，覆盖在即将发芽的小麦田野上，保证它们在干旱的早春时节不会失去太多水分。土地的扬尘引得他咳嗽连连，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有条不紊地铺好地膜并扎在田垄上。忙活完这一切之后，他便坐在了草堂的屋檐下，摘下围巾和斗笠，露出了满下巴的毛茸茸的胡须，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老上十几岁。他用黯淡的灰蓝色眼睛望了望远处白蓝相接的地平线和缓缓驶过的黑皮火车，平淡无奇的一天仿佛已经没什么事可做了——虽然这一天才刚刚开始。

    实际上在种地之余，他也会用看书和写书来打发时间，但终究是没什么心思读下去和写下去。对书中之巧妙而有所悟的时候无人可以倾诉，写书则无人可以赏识。但他习惯了，他本就习惯了这种寂静的孤独，何况他也不喜欢与他人有什么交集。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之后，他只是凭着一缕细若游丝的漂泊淡魂苟且活着而已。

    人的一生，本就是无奈与孤独，平庸伴辛苦。

    不必多言，住在这个小草堂里并年年种地为生的人就是言白苏。

    在被森谦所救后，他离开了澈目市，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远洋人了，没人可以收留他。他只好隐姓埋名来到了明海境一处临海的小镇上生活，并专心务农。他对明海境的人们已经不抱希望，他不想再与明海境的人们有什么交集，每天都过着独来独往的生活，从不参与商业贸易，也不赶集，就连草堂都修建在他自己开辟的小麦田野上，过着隐士般的清心寡欲生活。

    这种生活，一过就是将近五年。

    不过他还是有些人际关系的，只不过这个朋友关系过于遥远。森谦在那天看着言白苏离开后，另找时间多方寻找才重新找到了言白苏。森谦当然还是想让言白苏跟着他去密森境生活，毕竟森谦在前段时间内利用亲王身份平定了密森境的政乱，由于森诚在政乱中被森谦设局推翻从而被驱逐致死，介此森谦更改了国家的政治制度，形成了二元君主制，由森谦暂时代理国家事务和军政大权，一直到新任的宰相上任为止。但森谦毕竟是游侠浪客性格，不是十分懂得治理国家，于是他想邀请言白苏前去密森境共事。不过言白苏已经没有心思外出，就连草堂也不愿意多迈出几步，他每天的生活就在床板、餐桌和田野上度过。

    森谦也没有办法，只好隔三差五带点东西来看看他，顺便争取争取机会。虽然言白苏住在明海境的海边小镇里，不过森谦多年的游侠经历让他在国境之间出入自如。

    “你真的就打算下半辈子在这片田野里度过么？”森谦倚坐在田垄上，喝着苏打水说道。他这次来给言白苏带了一大箱苏打水。

    言白苏坐在田垄上，没有回应，脖子上搭着毛巾，手里也提着一瓶苏打水。

    “这样的日子未免太平淡无趣了。”森谦又说道。

    “平淡的日子才是真理。”言白苏遥望着远处的水雾说道，眼里没有一丝光彩。

    森谦看着言白苏的眼神和落寞的背影，似乎也明白言白苏不可能跟随他去密森境了。他之前了解过言白苏的身世和明海境内的一系列事情，他知道亲人的相继离世让言白苏已经没有了对生活的热情，以及对明海境的好感。森谦看得出，言白苏已经对明海境的政治和人民不再抱有希望，那种绝望和嫌恶的气息在言白苏的身上不断缠绕着，就像噩梦的梦魇一样。无论世界上有什么大事发生，都已经与言白苏毫无关系，他不会参与其中的。

    “行吧。”森谦起身拍打了几下身上的灰尘，“你多多保重，我还会来看你的。”说罢便起身离开了。

    言白苏没说什么，仍然半睁着眼睛，坐在田垄上。

    之后森谦虽然偶有来往，但次数日渐变少。森谦的下巴上也长出胡须，而且他也早就结婚，正准备着新生儿的迎接工作，也就不再总是待在言白苏这里了。

    春去秋来，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五年的时光也漫长而倏忽。

    偶尔，他也会想起那个唯一还可以与他算是亲近的人，虽然在回到明海境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但心里多少有一些异样的感觉。不过这种念头很快烟消云散，一种愧疚和悔恨并裹挟着冷漠的复杂情绪塞满了整个心房，让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带任何感情地度过自己短暂的余下生命，才是当下唯一的活法吧。

    赤红色的落日在晃动着的地平线上缓缓坠落，天边的云彩也仿佛微醺一般，染上了粉红色，橙白色的余晖洒满了西边的天空。言白苏在田野中拄着锄头，微微春风吹过，与他相伴的只有映在地上的倒影。

    以及映在不远处海面上的落日水影。

    此刻的延山境，也依旧笼罩着春日的落霞余晖。

    只是颜色分外血红。

    在墨玄堇的领导下，延山境已经完成了各方面的强化，同时不断扩军，在航天和海洋方面也卓有成绩。整个延山境已经成为高度凝结的统一整体，任何时候都可以化身为最强大的力量。人民在生产过程中逐渐意识到，只有自己成为企业和国家的主人，才能真正拥有幸福的生活，而他们随即也找到了以往阻碍他们幸福的根源——明海境。明海境过去垄断了延山境的大多数资产和交通经济，使得延山境的对外关税不断上涨，扼制了延山境的出口经济。而墨玄堇也察觉到了这点，也正是利用了这点，他武装起一支铁血般的军队，以黑色为旗帜，窥伺着国际响动。

    终于，墨玄堇在得知明海境即将更换边防人员的时候，决定对明海境出兵。他召开议事大会，并转播各大电视台，号召人民动员起来。

    “延山境的人民们，”墨玄堇站在议事桌前说道，“我们已经凭借自己的努力将吸取我们血液的恶鬼们赶了出去，并真正依靠自己的力量活了下来。我们或许会庆幸自己及时采取有效的措施，以至于不会让延山境饿殍遍地，同时活得有滋有味。”

    各大广场的电视塔下的观众们都略微欢呼起来。

    “如今的我们站在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上，一边是像以往那样苟且偷安地活下去，一边是用我们无限的愤怒和力量碾压曾经压榨我们的吸血鬼们，那么我们应该选择哪一条道路？对了，就是战争。历史已经证明，唯有战争和烈火才能昭示自己的尊严，只有大炮和炸药才能宣告我们的主权，我们绝不向欺压者妥协，我们决不向强盗低头！我们就是我们自己，我们自己的未来和天空，要依靠我们手中的剑来一一开拓！”

    墨玄堇的话语掷地有声，围在电视面前的观众们全都举手喧嚷起来。

    “那么伟大的战争，”墨玄堇起身说道，他的手举了起来。

    “即将开始。”

    观众们全都沸腾起来，口中不断高喊“冲锋”，议事会的平民代表团也都把手中的选票扔飞出去，散落在空中，飘洒在墨玄堇的背后，仿佛一场宣告胜利的白色焰火。

    墨玄堇来到窗边，看着举国沸腾的民众，以及天空中盘旋的战机。

    他握紧了绿宝石项链。

    “明海境，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