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白苏待在拘留所里，等待着最高法庭的传唤。

    事情不出他所料，迎接言白苏的并非是久别重逢的热情，而是一片对于他触犯了间谍罪的质疑声，理由是他长时间滞留在外，假借调研之名出卖明海境资料。言白苏对于这种指控不屑一顾，但他无法抵抗莫须有的罪名，只能被迫关押在拘留所等待审判。菅白芷尚未恢复意识，她被机关人员收押在另一处拘留所，很快蒹葭庄园的管家和樗里灼都到达了现场。不知道为什么，樗里灼出现在言白苏面前时，总闪出一丝诡异的表情，让言白苏有些局促不安。他不清楚小雯怎么样了，而且也没有见到沐野的影子，这种一无所知的状态更让他坐立难安。

    深夜里，言白苏正在月光下思索着。虽然他知道自己可能会被冠以莫须有罪名，但速度之快还是令他没有料到。

    他回想了一下此次出境调研计划的安排，此次计划是菅决明部署的，保密程度极高，只有少数几人知晓。只是令人费解的是，海瑶公主也知晓此次调研计划的内容。按常理说，王室成员作为国家的象征，不可能干预一些重大秘密计划和政策安排。早前海瑶担任地方资源调配的干事这点就已经让言白苏有些诧异，那么此次事件就可以确定海瑶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关于国家权力心思。而他结合刚回到明海境时听到的消息得知，菅决明已经昏迷不醒，菅白芷尚且没有恢复神智，菅衡已经去世，自己也不清楚沐野的状况，同时行动部和调查部的人马都已经大换血，议会之中也大多数换上了亲王党派，唯一没有变化的只有首相府。言白苏不确定首相樗里孚是不是和海瑶有所勾结，亦或是海瑶暂时无法与首相权力抗衡。言白苏越想越乱，只能暂时搁置，等待审判。

    很快第二天的审判就到来了，言白苏被安置在被告席位上，回答着法官提出的几个问题。他穿着朴素，就连棱镜腰佩也被检查人员扣下。

    “被告人言白苏，触犯间谍罪、叛国罪，被告方可有异议？”法官问道。

    “抱歉，法官阁下，”言白苏说道，“在下想知道，您的言辞是否有依据。”

    “这里有一份证人提供的视频资料，可供验证。”

    法官说着播放起一段视频，画面显示言白苏正在追逐几个黑影，而黑影和言白苏短暂接触过后便快速离开，留下了逐渐停下脚步的言白苏。

    “仅仅依靠这段视频就可以证明在下触犯了间谍罪和叛国罪么？”言白苏问道

    “视频只是依据之一，”法官说道，“最直接的证据就是，这段视频录制的第二天，机密资料就少了几份。难道这也可以说是巧合，可以说是与你无关么？”

    言白苏顿时明白自己被陷害了，他知道无论如何反驳都无法摆脱这莫须有的罪名，因为这段视频的存在就已经证明自己的罪名是他人一早就捏造好的。就像历史上那位短时间内收到了十二个金牌的将领一样，强加在自己身上罪名是无法洗脱的。怅然若失的麻木感侵袭全身，他最终还是步了小姑的后尘，被政府权力争斗的旋涡卷入其中。他从不惜命，只是觉得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十分愤懑，或许一开始进入政府就是个巨大的错误。在临审判之前，他想询问一下沐野状况，并要求见一面小雯。

    “沐野？那家伙和你一样犯了叛国罪，被判了无期徒刑。”法官说道。

    不出所料，沐野也被陷害入狱了，不过起码沐野应该还活着。

    “不过啊，”法官理了理头发说道，“那家伙估计是忍受不了长期的牢狱生活，又或许是犯了其他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害怕被查出来，所以畏罪自杀了。”

    言白苏呆在原地，有些不敢置信。

    “满意了吗？快点带下去吧，叛国罪和间谍罪叠加，怎么说也是绞刑了。”法官不耐烦地说道，紧接着警卫就过来拉住言白苏要带他下去。

    言白苏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他挣扎着询问小雯怎么样，但根本没人理他。言白苏慌了神，他越来越感觉事情不对劲，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下一句话就被扭送回去，并定于一周后执行绞刑。

    言白苏回到拘留地点后更加焦躁不安。沐野的死绝对不是自杀，言白苏在偶然之中知道沐野一直在调查当年小姑等人的死亡真相，他不甘心他的弟弟沐舒白白死去。他在调查过程中绝对触及到了上层的利益，所以被抹去了踪迹。他来不及为沐野悲伤，因为他对小雯的情况更加无法预测。就在这时，他看到一只小白猫从窗户里跑了进来。

    言白苏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沐野养的小白猫，小白猫的嘴里咬着一个竹筒。言白苏急忙取下竹筒，拆出了里面的信件，果不其然是沐野写给自己的。

    沐野在信中说道，他知道自己已经触及了政治斗争的旋涡，尽管人们都觉得失踪的言白苏已经死在了外面，但他仍然觉得言白苏还活着，自知时日无多的他将这段时间的研究成果写了下来，同时一并写下来的还有他关于当年言灵羽等人死亡真相的调查结果。

    沐野在调查了多方秘密资料之后发现，当初菅决明负责的那条运输路线的地图被泄露出去，而言灵羽和上官旻的求救信息也被通讯部截掉。当时能够掌握运输路线图和部署通讯信息的人，正是当今国王的女儿——海瑶公主。而当时制造舆论风波、掩盖战争面目的人，正是当今首相——樗里孚，此后明海境内大肆逮捕延山境的移居人民，当初身为延山境之人的墨氏兄妹的失踪也可能与此有关。沐野知道这些信息没有机会让世人知晓了，自己也被冠以叛国罪名，没有办法为弟弟和羽姑等人伸冤。在他附近关押的政治犯们每天相继死去，死因除了自杀就是中毒，他知道这是政府在秘密清理意见相左者，也知道自己的死期也不会很远，在临终前能够把这些写出来，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他不后悔自己度过了这样的一生，也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后悔自己没能救下包括弟弟在内的所有亲人，他很欣慰能有言白苏这样的挚友。

    读到现在，言白苏知道沐野确实已经不在人世了，同时也映证自己的猜测——首相府和王室，这就是陷害自己家破人亡的最大幕后黑手。王室为了夺取国家权力，和首相府联手向延山境发动战争，以此换取国内支持，因为当时的延山境正处于内部纷争，并不会有强力反击。但明海境的猜想是错误的，延山境反应迅速并强力反打，一直反攻到明海境的首都澈目市。为了转嫁战争责任，将言灵羽等一批高层远洋人出卖，同时也清理了明海境内部的派别，也方便消除远洋人那个传言之中的威胁。再到现在，首相府再次和王室联手，将外相府击倒，把政府人事关系掌握在手，并对议会进行置换，完全掌握了国家的内外权力。这就是他们的目的，为了权力不择手段，无论什么国家都是这样。

    言白苏感觉变冷了几分。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给那这位从小到大的兄弟般的朋友一许默哀。

    然而沐野的信还没有结尾。

    沐野在最后提到了小雯，他在入狱后不多时便得知，小雯的海洋贫血陷入严重状况，引发了多种并发症，最终在器官衰竭的情况下病死在医院里。而导致这一切的根源，是后续医疗费的中断。因为没有充足的医疗资金，所以医院单方面停止了对小雯的治疗，任由其死在床上。没有人敢对医院这种行径提出质疑，因为所有的医疗资源都被首相等资本集团垄断了。

    言白苏怔了半晌，睁圆了眼睛，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苍白的手微微发颤。

    过了好久，一阵跌倒声打破了月光洒落下来的宁静。

    自己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纵使知道了一切，却仍然无法改变什么。待在这个牢狱之中，无法做成任何事情。绝望、悲哀亦或是愤懑，都化为了麻木。

    无奈地接受自己的命运，才是最终的结局吧。

    看样子，当初小姑给予自己的预言还是要来临了。

    很快就到了言白苏上绞刑架的那一天。

    言白苏被锁着双手，一步步被警卫带到了中央的绞刑架上，刺眼的落日阳光让他睁不开眼，在夕阳时分处刑的场景还十分少见。言白苏环顾四周，监刑的人不多，据说是由于今天有密森境的亲王来明海境造访，大多人都去准备欢迎仪式去了。近来密森境的政局大变，估计外交方面也要重新审视。但这一切都与自己没有关系，马上就要离开这个给予自己无限痛击的世界了。

    就在这时，樗里灼慢悠悠地走到被绑在绞刑架上的言白苏面前，并露出了得意的鄙夷表情。言白苏似乎感觉面前的樗里灼身上有一股不可名状的恶劣气息。

    “想不到啊，你也有这一天。”樗里灼挑衅地说道。

    言白苏没有说话，他知道多说无益。

    “别沉默啊，平时你怎么不这么沉默？”樗里灼依旧喋喋不休，不过他轻蔑地瞥了眼言白苏。“看样子你们远洋人都是一个死性子。”

    “你什么意思？”言白苏似乎觉得他话里有话。

    “哦对，你确实不知道。”樗里灼立刻提起了兴致，“你还记得你妹妹吧？她早就死在病床上了，一脸憔悴可真是让人可怜。”

    言白苏没有说话，尽管心里已积起愤懑，但他的脸上仍然不变神色。

    “看样子你并不意外啊。”樗里灼有些丧气，但随即又笑了起来，“你觉得你的妹妹是单纯病死的么？”

    “你说什么？”言白苏睁了睁眼。

    “哈哈，虽然她确实是因为贫血而死。但她生前也并非无药可救，只是.......”樗里灼顿了顿，“我把她的药剂全都摔碎了而已，就算她最后的日子都待在医院又如何?你要明白，医院是我家开的，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会给她铁剂药物”

    言白苏怔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樗里灼。

    “你想知道为什么吧？”樗里灼又笑了起来，“理由很简单，身为我的玩物居然还敢违抗我，在夜里自己逃走了。你说这种行为，难道就不该惩罚她吗？只不过我下重了点，不小心让她死了而已。而且我还好心把她送到医院之后再让她离开世界，已经足够善良了。”

    “你.......”言白苏的脸上已经蒙上了一层阴霾，散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

    “你这幅模样真让人可笑啊，你是不是也以为沐野那家伙真是畏罪自杀？实际上他和你的罪名都是我们一手构造的，沐野那家伙也是我派人毒死的。而且你的小姑和那个叫上官旻的家伙，他们的死也是我们一手策划的。”樗里灼得意地笑道，“言白苏，我告诉你这一切的目的，就是让你在死前也不得好过，谁叫你以前总是破坏我的计划？谁叫你是远洋人？你只是一个飘在水面上的落日水影而已，看似发着光亮，实际上一无是处，根本发不出自己的光。”

    而言白苏却一动不动，樗里灼也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樗里灼的嘴还没有停下。

    “放心吧，等你死后，我就有的是办法对付菅白芷那家伙了。我不惜代价让菅决明和你等人非死即残，就是要狠狠地报复你们，国家的权力，还轮不到你们插手。”

    言白苏仍然没有说话。

    樗里灼也失去了耐心和兴趣，随之回头大喊：

    “行刑”！

    就在绞刑架即将落下脚踏板的一瞬间，言白苏一把掰断锁住自己双手的铁链，随之甩中樗里灼，把铁链在樗里灼的山上死死地缠了几圈。原来刚才言白苏在悄无声息地打磨铁链的缺损之处，并最终磨断了铁链。此时言白苏的眼睛仿佛要跳出来一样，死死地用铁链掐住樗里灼。樗里灼踢蹬着双腿，拼命地抓挠着言白苏的手想要把他的手掰开，但言白苏已经下了死力气，根本无法挣脱言白苏的绞刑之手。

    “下地狱去......找我的亲人去赎罪吧！”

    言白苏大喊着双手猛得发力，伴随着一声类似照相机快门按下的声音，樗里灼的头被拧到一边去，抽搐了几下之后断了气。而监场的警卫整个过程都没人敢靠近，直到樗里灼死在言白苏的手下，才如梦方醒一般追捕言白苏。

    “首相的公子被他杀了！”“抓住他！”

    呼喊声此起彼伏，言白苏则趁着夜色和警卫空缺逃出了监狱。但他无处可去，而且长时间的关押让他的身体健康状况极其糟糕，他无法躲过满街巷的追兵，直至被挤进一个小胡同里。而此时追兵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

    言白苏掰下一根钢管，准备拼搏一番。

    就在领队的追兵踏进小胡同的一瞬间，言白苏刚要打下去却被一旁暗处的人给带走了。领队的追兵没有看到言白苏，只是看到了面前有个穿着青绿色衣服的人，那是密森境的亲王兼新任的事务总管——森谦。

    “谦王子，”领队的人行礼到，“您刚才看到有个衣着破烂还带着血的人跑向这里么？”

    “没有啊，本王一直在这里等人，没见到你说的人。”森谦回应道，身边还拉着一些舞女。

    “好吧，打扰谦王子了。”领队人的人道歉后，便接着出发寻找言白苏了。

    在搜寻无果后，警卫把情况报告给了首相等人，樗里灼的死让樗里孚悲痛欲绝，虽然没有找到言白苏，但樗里孚命令警察署和治安官下达全方面通缉，一定要揪出言白苏。不过由于当天密森境造访，不适合大规模发布有关犯罪的信息，所以这条命令也就暂且搁置下来。

    此时，海瑶则在办公处寻找着言白苏在入狱时被扣下的棱镜腰佩，刚才还在这里的腰佩此刻却不翼而飞。她太入迷，以至于没有注意到隐藏在走廊里的黑影。

    森谦来到郊区，把言白苏从车上放了下来。原来那天森谦让舞女们互相掩护着把言白苏带到了座车上。

    “没想到再次相逢是在这种情况下。”森谦说道。

    言白苏没有说话，只是呆愣着坐在地上，看着夜空。

    “看样子你已经没法在明海再待下去了，”森谦坐了下来，“跟我回密森境吧，我已经联合议会长老推翻了森诚那家伙的统治，相信你会适应的。”

    言白苏依旧沉默着，他没有回应。

    天上的月亮已经隐去身影，只留下大片乌云。

    过了许久，言白苏才缓缓起身，血液顺着胳膊滴落下来。

    “你的伤......”森谦提醒道。

    “我没事。”言白苏说道，话里不带任何感情。

    “你.....”

    “谢谢。”

    简短地回答后，言白苏没有再回头看一眼，他缓缓地迈着腿开始向着不知名的方向走去，在茫茫夜色之中，任由自己的血洒在地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森谦虽然没有过硬的武力，但他遗传了母亲的读心技巧。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言白苏所散发出的失望和绝望，以及对权力和政局的反感。

    言白苏似乎全身都被麻木和孤独塞满。

    他没有阻拦言白苏，他知道无法挽留。

    天上逐渐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一派暮色之中，月光遮掩了身形，很快言白苏就混入雨阵之中，他的脸上不断地淌下雨水，亦或是泪水。

    森谦看着言白苏的身形不断变小，直至消失在乌云黑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