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几天正是明海境内部决策的阶段，由于此次出兵事关重大，关系到领土版权和国际舆论问题，所以商议时间要持久一些。在此期间，延山境的大使团就在澈目市暂住下来。

    时下已经进入初秋时季，水波泛滥，天高云淡，略许微凉的初秋徐风裹挟着秋花的瑟瑟冷香，扑袭着正经过横湖的言白苏，落日的残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一度睁不开双眼，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迎面走来的墨玄堇。

    “白苏真是好兴致。”墨玄堇率先看见了他说道。

    “下班途径此处罢了。”言白苏也认出了墨玄堇，“怎么样，在这住还习惯么？”

    “挺不错，仿佛回到以前一样。”

    “姑且认为你说的是真话吧。”

    “难道我还能打假么？”

    “毕竟学生时代你一贯如此。”

    “那都是过去了。”

    “也是。”

    他们伫立在横湖大桥边上，远远的夕阳慢慢落进湖中，灰暗云彩的缝隙中透出赤红色的光芒。不远处陵园内的树木正随着秋风瑟瑟起舞。

    “你对这次出兵密森境有什么看法。”墨玄堇问道。

    “没什么看法。”言白苏回应道。

    “过去的你可不是这样冷漠。”

    “毕竟都是过去了。”

    “所以你对你的国家所有指令都没什么看法么？”

    “无所谓，照做就是了。”

    “白苏你的心态可真是淡然。”

    “只是为了生活而已。”

    “假如国家的指令和行为对你的家人有害呢？”

    墨玄堇的话让言白苏转头看了看他。

    “不要误会，随口一问。”墨玄堇笑了笑说道。

    “没什么。”言白苏回应道。

    “国家并不保险，唯有与志同道合之人共处才是正道。”

    “或许吧。”

    虽然场面看似尴尬，但墨玄堇仍然十分从容，丝毫没有怯场的情态，仿佛他就是故意说出这些话的。倒是言白苏蹙了蹙眉，似乎又想起了过去的某些事情。尽管言白苏一年四季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他久似静湖的心灵却无人了解过，也不曾画出过什么涟漪。

    “一看到这片湖水就想起小时候打闹的时光，真是恍如隔世。”墨玄堇看着泛滥的横湖说道。

    “小时候没什么顾虑，当然认为过得很快了。”言白苏说道。

    “有时候想想，生活也像这湖水一样时而停止时而兴波吧。”

    “可能吧，不过生活的大部分都像死水一样没什么波澜吧。”

    “白苏啊，你的话太没色彩了。过去的你可是常善于旁征博引啊。”

    “我只是庸人庸才罢了。”

    “太谦逊了。”

    “实话而已。”

    “你还带着那把匕首啊。”

    言白苏顺着墨玄堇的目光看去，原来他指的是自己腰上带着的那把短匕首。那是墨玄堇小时候送给自己的，一直佩戴在身上。

    “习惯了，”言白苏说道，“摘下来就找不到了。”

    言白苏倏忽发现，在波光粼粼的水光折射下，墨玄堇脖颈处似乎发出了一股透亮澄澈的青绿色闪光，他没有声张，只是感觉有些奇怪。似乎以前某个故人身上也有这样的光彩。不过转念一想，其实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过去的事都已经变成虚假的一部分。

    “夕阳的残光，依旧这么白亮。”墨玄堇说道，远处的夕阳余晖照在他的脸上。

    “亮不了多久的。”言白苏冷漠地看着远处的斜阳说道。

    烧着的落日浸泡在黑暗的湖水里，释放出死亡一般的昏暗黄光。

    傍晚时分，明海境在会客大厅备好晚宴迎接诸位来宾，各来宾纷纷入场。在核对人数时，菅白芷发现有几个延山境的人员没有到场，在询问无果后，她到场外悄悄打了个电话。

    暮色渐沉，一个黑影走在澈目市的科技部内，似乎在四处探索着什么，黑影逐渐深入，一步步走到了一处发着微黄灯光的肃穆大门内。黑影走到门前，自动感应大门已经打开，一条幽暗的隧道出现在面前，黑影停顿了一会，便径直走了进去。黑影一步步走着，每一步都发出清脆回音，气氛非常寂静，仿佛从没有过人在这里一样。科技部人员早已经下班回家或参加晚宴去了，应该不会有人在这里的，黑影心想。那个发着微黄灯光的房间就在这条通道的较深处，黑影准备去一探究竟。

    但黑影似乎踩到了什么。

    霎那间，沐野从通道的一处房间中冲出，直奔黑影而来。黑影一惊，刚准备躲闪却发现靴子被粘住了，情急之下黑影脱下靴子转身就要跑，却被赶来的沐野一把抱住。“这下抓住你了吧，这身量怎么个跟小女孩一样，不会真是....”还没等沐野得意完，黑影便一记抬腿倒踢将沐野撂倒，转身循着黑暗逃走。“真是好力道。”沐野拍了拍身说道，虽然不知道黑影是谁，但初步断定黑影一定是要得到科研部的某些关于国防科技的资料，因为这座楼就是秘密资料存放基地。不过沐野很奇怪，国防科技的秘密存放地点只有自己等一批科研人员了解，甚至多数政府上层也不清楚这座大楼的用处，那个黑影是如何了解的呢？

    沐野腰上的对讲机里传来言白苏的声音。原来菅白芷在发现到场人数不正常时，给言白苏和沐野打了电话，让他们协防一下国家重点信息存储地点，以防不测。言白苏那边说已经驱逐了几个可疑人员，出于保密目的没有对可疑目标进行抓捕，而且通过菅白芷传达的信息，他认为这也可能与延山境有某些关系，如若贸然抓捕会造成难以弥补的影响。

    沐野收起对讲机，感到有些疑惑，现在他似乎感觉那个黑影的目的并不是获取秘密资料，而更像是去故意让人发现自己。刚才的黑影虽然被自己抓住，但并没有慌张，所有动作行云流水，就像是安排好的一样。怀着疑惑心理，他又回到了科研室去冥思苦想去了，这种疑惑心理会让他忽略很多事情的，他没有发现自己的钥匙扣少了一截，也没有发现通道里那个黑色的微型摄像头。

    机密资料存放地点，是没有监控设备的。

    沐野和言白苏把可疑人员逃窜的情况和具体原因通过电话报告给菅白芷，菅白芷也感到有些奇怪。这些可疑人员颇具大摇大摆的行为似乎表明他们并不想窃取某种机密情报，而更像是故意暴露自己一样。菅白芷发觉背后似乎有人看着自己，转身看到了墨玄堇。

    “如此良辰，菅小姐怎么独自在这里发呆呢？”墨玄堇笑道。

    “啊，我不太习惯这类场合，见笑了。”菅白芷说着收起对讲机。

    “菅小姐真是时刻不忘工作啊。”墨玄堇看到了对讲机。

    “哪里，只是安排一下接送客车而已。”

    “像菅小姐这样年轻有为的女干事，实在罕见。”

    “过奖了，墨先生。”

    “如若两国定下出兵密森的方案，我可要向上级举荐菅小姐等人，担当情报工作。”

    “事情还未定音，墨先生言之过早了。再者本人才疏学浅，只可小用，难堪大任。”

    “哈哈，菅小姐果真和白苏一样有趣，说话风格都很相似呢。”

    “或许是搭档许久的缘故吧。”

    面前的墨玄堇谈吐风雅，举止从容，与过去菅白芷印象里的墨玄堇似乎完全不一样。尽管交集不多，但她依稀记得从前的墨玄堇是个忧郁惆怅的人，就像如今的言白苏一样。而过去的言白苏是个话多健谈的人，就像如今面前的墨玄堇一样。但菅白芷和言白苏在一起时，虽然无法感知言白苏的内心世界，但依旧可以感受到言白苏的澄澈心灵。而面前的墨玄堇像一潭灰色的深渊，无论怎么睁大双眼，也始终看不到那神秘的潭底。

    菅白芷甚至怀疑，墨玄堇到底会不会产生“慌张”这个情绪，似乎没什么可以难住他。

    在之后的几天中，权衡利弊之下，明海境当局最终决定与延山境出兵密森境，协助大王子森诚夺回王位，镇压叛乱势力，恢复密森境安宁。延山境和明海境当即在澈目市政大厅内商议部队规模和作战方案问题，以及势力划分方案。经过各方商议，延山境派出一支规模二百人的机械化粒子武器小队，由外务官墨玄堇带领，延山境大王子山峻负责调配工作。明海境则派出航天高速小队三百人，由行动部派人负责带领，不过会议上延山境方面提议派言白苏和沐野等人担当明海方面的小队指挥，明海方面思考再三决定同意，毕竟言白苏的能力有目共睹，虽然负责内部治安工作，但拥有统领部队的能力。于是派遣言白苏负责小队指挥，而沐野则负责在明海境的后勤修备工作。两国计划在二十天后在界河相会联合，之后向密森境进发。

    言白苏得知自己的小队指挥职务后一度想推脱职务，他并非恐惧战争，而是不想再重蹈小姑和旻兄的后辙，他再次记起政府当年的不作为，情绪罕见的愤恨起来。但言白苏丝毫没有办法，自己要攒的钱还远远不够，就连小雯的后续医疗费还差了好一大截，他不能拒绝这次出征，也没办法拒绝。菅白芷见状也无可奈何，她本不想让言白苏负责指挥，但延山境方面坚持要让言白苏参战，明海境上层也持续给他们施压，就连菅白芷的父亲菅衡也对此颇有关注，如此之下菅白芷也无法给他开脱，只能暂时安慰安慰他。

    其实言白苏并不担心自己会死，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死的。

    但他恐怕自己突然死去，无人会照顾小雯。就像小姑和旻兄暴死于战火，自己成为弃子一样，他不想让这种局面再次出现。就算是自己死后可以让小雯寄养在他人家里，他也担心小雯会生活得不如意。言白苏知道自己的人生终将惨淡昏暗，但小雯的年纪尚小，她是初生太阳而非落幕夕阳。她的未来远远比自己的人生要长远的多，他不希望小雯变得和自己一样。

    苟活一生，受制于人，碌碌无为，平庸度日。

    他支着胳膊在窗台上，月色寒冷，照得他的脸庞十分苍白。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一下子溜到他身边来，是小雯来了。

    “怎么啦苏哥哥，你好像有些焦虑。”

    “没什么，只是要出趟远门。”

    “去哪里啊。”

    “去一个有很多森林和湖泊的地方。”

    “听起来那个地方很美丽呢。”

    “嗯，只不过路途十分遥远，旅程也并不很舒适。”

    “看样子苏哥哥会很辛苦吧。”

    言白苏笑了笑，他知道小雯没有理解“不舒适”的含义。

    “还可以吧，不算很辛苦。只是小雯要自己在家生活一段时间了。”

    “没关系的，我都快成年了，照顾自己这点小事情还是可以弄好的。”

    “你能好好的就行。”

    “诶呀，苏哥哥太小心了，我已经不是小时候的小姑娘了。”

    “天底下哪有不关心妹妹的哥哥呢。”

    “我知道啦。”

    “知道就好。”

    “所以苏哥哥你放宽心吧，不用总是担心我的。”

    “好吧，那我就听小雯的话吧。”

    言白苏继续趴在窗户台上，小雯也学着他的样子趴在窗户台上，尽管言白苏告诫她会着凉，但她也全然不管，任由月光洒在她淡粉的脸庞和柔散的头发上，月光和她那淡紫色的眼睛融为一种颜色，在月光下显出圣洁的气息。

    言白苏看着月亮在心中思考，尽管自己失去了一众亲密的人，但他仍旧庆幸上天给他留下了最后一个亲人，他将不遗余力地保护她，直至自己生命止息。如今的自己，只指望着亲情支撑着自己走下去了。

    希望上天不要再夺走这最后一个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