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水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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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隐患

    孤独与寒冷,同样让人骨子里发出刺痛难耐的感觉。

    言白苏在政府的地位和职务逐渐稳定下来,并通过可靠的报酬来源维持着家庭开支和医疗费用,虽然有些时候非常疲累,但总归生活有了保障。只是工作时间过于紧凑,没有多少工夫和小雯待在一块。

    那天晚会结束回家时,沐野早已仰翻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小雯却还在趴在床上看书,书桌上仍然留着一盏灯。言白苏见状催促她赶紧休息,她才把台灯遮得暗了一些,然后才稍微心安地睡去。

    言白苏知道她在害怕,她害怕孤独,自己也害怕孤独,那个睡在沙发上的沐野同样害怕孤独,这是混乱和时代影响的结果。言白苏的家名为“止居”,坐落在澈目市的角落里。上一任止居的主人是言白苏的小姑言灵羽,以言氏家族为代表的远洋族人中道衰落,大多人死于军事和政治上的战争,只有言灵羽足够承担起延续家族的重任,从老族长言泽那里得到了远洋的传承物件——棱镜腰佩。之后言灵羽等一派远洋人响应政府的移民政策,来到澈目市,并创建“止居”,“止居”是言氏大堂的名字。而言灵羽联合的上官氏和沐氏也都与言氏同脉,他们同属于古老的远洋种族,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远洋人”。远洋种族早年漂泊于大海之上,后来登陆明海境地区,融入到明海境之中,并将自身在大海上的领土一同并入明海境地区。

    虽然为明海境的领土扩张作出贡献,但土生土长的明海境人民对远洋人仍抱有敌意和歧视,认为他们挤占了自己的土地,以至于在后来的几个世纪中一直对远洋人打压贬低,而远洋人迫于寄人篱下的状况只得长期忍受。后来这一情况虽有缓解,但仍然在潜意识里对他们抱有排斥,加之远洋人大多拥有冷色系的眸子和光洁的相貌,多数心术不正的人也愈发对其嫉妒。

    言灵羽与上官氏长子上官旻虽然凭借努力登上政府高位,但仍要堤防无处不在的威胁。那时言白苏和沐野虽然已成为预备军官但也才十几岁,沐野的弟弟沐舒和上官旻的妹妹上官雯还在上小学,很难招架外来的危险。以至于后来延山境与明海境爆发冲突时,言灵羽和上官旻先后被人陷害死于战火,沐舒在上学途中被炸伤不治身亡,言白苏和沐野作为补充兵源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战争摧残,沐野的眼睛和胳膊就是在那时失去的,只有小雯当时生病在家幸免于难。尽管政府致力于战后重建但对发放抚恤金方面却十分苛刻,尤其是针对远洋人。这让言白苏心灰意冷,他无意再在政府待下去,辞去军官职务,带着小雯隐退到止居之中,如若不是小雯需要在这里上学,言白苏早就带着她离开了澈目市。

    只是沐野为了调查当年言灵羽等人死亡的真相,仍旧坚持预备军官的职务,并掌握大量外境情报和科研理论,给自己的身体进行机械化改造,勉强维持正常人的功能。因为所处环境不同,加之对沐野这一行为的不解,在离开政府后言白苏和沐野也再没多少联系,直至这次重返政府。

    言白苏时常剧烈咳嗽,沉重的生活压力让他难以抬起头环顾世界。

    每当夕阳余晖洒在脸上时,他似乎也觉得自己就像马上坠入西山的斜阳一样,或许自己能够发出的光芒还不如夕阳的残光那样闪耀,时常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无奈。尽管如此,他仍旧鄙弃政府那不顾人民死活的卑劣行径,以及他们极端的歧视主义。

    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却总对自己抱有怀疑和排斥。人类就是这样可鄙可耻的东西,他们不仅喜欢以偏概全,还愚昧地坚持自己的顽固思想,给别人冠以形形色色莫须有的罪名。人类有些行为看似合情合理,实际上只是出于自身的喜好厌恶罢了,根本罔顾他人的感受。但生活就像一头猛兽,自己不得不干些肮脏和下流的事情,来勉强维持自己飘零的生命。在原则和道德的立场上,有些要求可以拒绝,但拒绝的下场就是在混沌一般的世界中无限沉沦,然后毫无尊严地消失,像是从未在世界上存在过一样。言白苏明白这些道理,因此时而陷入矛盾中的他难以顺从那些不正确的言论,为了所谓的美好生存就将自己浸泡在污浊泥潭里,这让热爱自然和文学的他很难接受。

    只是每当他看到小雯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发抖时,皱紧眉头的同时,他也感到一股如同抽走筋脉般的无力感。他太软弱,明明什么能力都没有,就算有能力也没法达到顶峰,却仍然守着自己那虚弱的生活信条和崇高信仰,自己也逐渐成了顽固的人。在菅白芷询问他是否返回政府的那天晚上,他深思熟虑了很久,他不想再回到只有权利关系的政府机器里,同样也愤恨政府对亲人们的不公正待遇。但他又无法维持家里的状况,小雯的病情也迫在眉睫,乱麻一样的事情缠绕着他的心脏,似乎要把他生生地绞死。

    最后,他不得不妥协,把重返政府当做姑且是为了小雯的病情治疗的权宜之计。他决定在筹集到全部医疗费和后续疗养费用之后再工作几年,攒下一定积蓄后就辞职。这样做并非贪恋政府的高回报,而是对时间有所忌惮。

    他和时间似乎有某种羁绊,让他不得不压榨自己的时间。

    夏日晨曦初放的这天早上,小雯收拾着书包,准备前去学校进行新学期的报到。恰好言白苏这天休假,能够陪着小雯一块去学校报到。难得言白苏有这个闲工夫,他首先屏蔽了沐野的骚扰信息,然后骑车带着小雯去了学校。一路上不断叮嘱小雯要保持好同学关系,同时也要和老师保持和睦。虽然言白苏儿时和他的老师们经常合不到一处来,但他还是教导小雯要尊敬老师,毕竟和老师关系好还是在学校能正常生活的重要前提。

    结果在他打印册表时,遇到了始料未及的事情。

    “哟,这不是菅小姐的搭档吗。”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言白苏转身看到了那个带着狞笑的面孔,是樗里灼。

    “能在此地遇到樗里公子也是幸事。”言白苏说道。

    “哪里,言先生真客气。”樗里灼晃了晃胳膊说道,“怎么,言先生来此地有何贵干。”

    “没什么事。”

    “哈,真是令人感到有趣,看来言先生挺闲致。”

    樗里灼话里透出一股讥讽气息,言白苏自然也明白樗里灼这人小心眼,肯定对上次自己拧他胳膊一事耿耿于怀,不过他也有些诧异樗里灼怎么会在这。气氛正尴尬时,言白苏听到身后传来小雯的声音。

    “苏哥哥,册表印好了么。”小雯走过来问道,同时也看到了对面的樗里灼。

    “哟,看不出言先生是有妹妹的人啊。”樗里灼摆出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说道,时不时看几眼小雯。

    “在下还有要事,不劳樗里公子关心。”言白苏说着就带小雯离开了。背后传来了樗里灼讥笑和略带阴暗的笑声。言白苏在路上一言不发,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硌。

    “苏哥哥和樗里老师认识么?”小雯问道。

    “什么樗里老师,”言白苏有些匪夷所思,“樗里灼是你们的老师吗?”

    “是呀,樗里老师上学期才来学校不久。”

    “是你的老师么?”

    “上学期不是,不过这学期不知道有没有可能是。”

    言白苏真没想到这个比沐野还吊儿郎当的人居然能在这种重点学校当老师。不过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是首相之子,资本的力量是无穷的。

    “怎么啦,苏哥哥好像对他不是很满意。”小雯看着言白苏的复杂表情问道。

    “没有。只是以后小雯你要和老师和睦一些。”

    “嗯,我一定会的。”

    虽然看似学校的生活挺正常,但言白苏总有些异样的感觉,在恍惚中意识到自己似乎陷入某种巨大矛盾旋涡之中。就像噩梦的盒子被打开一样,释放出无限的可悲魔咒。

    命运该是何种变数呢。

    即将落下的孤独太阳,正将残光辉映在黯淡的湖水上,翻涌着血红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