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幻想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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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阴沟里翻船

    何惠兰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用委屈的眼神瞥了赵燕一眼,说:“赵燕妹,方才让你见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你俩老夫老妻的,床头吵架床尾和,再说了,世上哪有不拌嘴的夫妻。”

    “你瞧我家魁文能的。我一个语文老师,难道说不过他?我不过是让着他罢了!你知道,他去年做了肾结石手术时,检查时还查出了肝脏问题,出院时医生再三嘱咐,让他出院少激动,务必保持好心情,每天坚持散步锻炼。为了他的身体,我只能处处让着他。”

    “我知道你是贤妻良母,关心我田哥,不和他一般见识。”

    “还是你了解我呀!可老田这个王八羔子就不会这样想。这个败家子,总是大手笔,不把钱当回事,才导致上当受骗。以至于把家里的钱败光了,还欠下五十万贷款。为了还账我省吃俭用,他居然还骂我小气,居然这样对我……”

    这一年多来,心气不顺的秦惠兰没少在赵燕面前骂自己的男人。但赵燕明白,骂田魁文是秦惠兰这个老婆的专利,她生气时在自己面前臭骂他,自己要是盲目跟风,她指不定又会把枪口转向自己。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我田哥也是一时糊涂。”

    “他不是一时糊涂,他是从来就没清醒过。我嫁给他二十几年,他从没拿我当回事,在家里独断专行、颐指气使。他自己犯下大错,还不知反思,经常在家里嘲讽我,说我这个语文老师有什么了不起,目光短浅,就是个死板教条的书呆子。言下之意是他比我聪明,他聪明还能上当受骗?我看他就是自以为是、飞扬跋扈、大男子主义。他骂我小气吝啬,他怎么不想想家里背着一屁股债,我不节约行吗?我可是高教,月工资和他这个正科级不相上下,我一个月将近五千元工资,在这个小县城难道不能衣食无忧?要不是为了帮他还账至于这样节省吗?可这个王八羔子,花钱还和过去一样大手大脚。昨天晚上,几个老同学约他打麻将,我劝他别去,他却说要顾及朋友面子非去不可。他临出门向我要钱,我给了一百元,他骂我打发要饭的并坚持要五百,说钱少了在人前跌面子,并承诺回家后就还我。没办法我只好给了。等他半夜回家,我让他还钱,又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他骂我目光短浅,头发长见识短没格局,眼睛里除了钱什么也看不到,不顾及他这个大男人的尊严和面子。他整天面子、面子的,我看他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肯定是把钱输光了,才恼羞成怒骂我的……”

    “我田哥是正科级干部,虽说因病离岗后了,可工资待遇不变,他的工资呢?

    “家里背着五十万贷款,一年仅利息就将近五万,他的工资全用来还利息了。”

    “惠兰姐,贷款利滚利的,你们应该想办法早点把贷款还清。”

    “可上哪儿去找这么多钱?我们家情况你知道,我俩都是乡下人人,靠读书改变命运。婚后在县城安家上班,白手起家一步步走过来不容易。魁文又热衷折腾,垚垚上幼儿园时,他要在县城买地皮盖房,地皮钱花了三万;垚垚上小学后,他又决定建房。盖房时我公婆资助两万,加上我俩攒的两万根本不够,他就找熟人从信用社贷了五万。建房贷的五万元直到垚垚小学毕业才还清;垚垚读初中后,他升职副局长,一把手让他主管通村路。为了修路,他整天早出晚归的上山下乡,整天忙得不着家。我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孩子、干家务;垚垚高中升学考试成绩名列前茅,对女儿寄予厚望的他,决定让娃去省城高新一中上高中。高新一中是省城名校,不仅只接收各县升学考试前三名,还必须交四万元赞助费。为了孩子前途,在魁文劝说下我只好同意;孩子在高新一中就读三年,共花了家里十几万。还好天随人愿考上名牌大学;孩子刚进大学校门,家里经济刚好转,他又不安分起来,不甘心屈居人后,一门心思想升正职。于是,他鬼迷心窍找人运作,就这样上当受骗,不但把我省吃俭用刚攒的十万元打了水漂,还欠下五十万贷款。”

    “惠兰姐,这事也不能全怨我田哥,当初你要是坚决反对,不帮他贷款,事情至于这样么?”

    “他当初信誓旦旦,说帮他运作的人是他大学同学,绝对万无一失。他还说县里很多领导都是这样上位的。我怕耽误他前程才勉强同意的。再说,他在家里说一不二,我也拗不过他呀!”

    “你俩去送钱时?就没看出破绽?”

    “他能让我去?牛二虎陪他去的。他最信任牛二虎,拿他当亲兄弟,啥事都和他商量。当初我家买地皮,他也拉着牛二虎一块买。如今两家人门对门住着,他有事就找人家商量。两个大男人开车去省城给人家送钱,就这样让几十万白白打了水漂。我算是看透牛二虎了,除了打麻将厉害,办正事还真是不靠谱,亏魁文多年来待他亲如兄长,他倒好,帮着魁文往火坑里跳。”

    “惠兰姐,大主意应该自己拿,人家毕竟只是个陪同。”

    “魁文当事者迷,他可是旁观者清呀!你不知道,牛二虎这人特狡猾,这件事要是办成了,魁文当了一把手,他能不跟着沾光?可事情办砸了他又不损失什么,人家何乐而不为!”

    “好姐姐,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财去人安,你还是尽量想开点,别自寻烦恼了。”

    “几十万就这样白白打了水漂,背着一屁股债,不烦不由人呀!”

    “惠兰姐,当初你是不是也心存幻想?这事要是成了,你可就是一把手夫人了,也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

    “好妹妹,你咋能这样说?他要是当了正局长,就他这破德行,没准会休了我这个黄脸婆,娶个年轻漂亮的小妖精。想当初他当个破所长都有美女投怀送抱,更别说当一把手局长了。”

    “有这种事?这个美女是谁?”

    “杨平就没和你说过。”

    “杨平你知道,就是个一棍子打不出响屁的闷葫芦。再说了,他和我田哥情同兄弟,怎么可能在背后说我田哥。你倒说说,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呀?”赵燕有点明知故问。

    “就是卢雅丽这个狐狸精,当初把魁文迷惑的差点迷失本性。还好我察觉后,就和他大吵一架,并住进学校和他分居半个月,又去找卢雅丽老公揭发,才阻止了她俩的私情。”

    “卢雅丽都调走十几年了,这是哪一年的事情?”

    “我家垚垚四岁的时候。”

    “那一年我刚好嫁给杨平,搬进杨平单身宿舍,和你们住对门。这件事我好像听所里人议论过,不过杨平说我田哥为人耿直,一心扑在工作上,他和卢雅丽的事情就是一场误会。”

    “我误会?卢雅丽这个狐狸精,长着一双勾魂眼,看见魁文就一脸媚笑。一次我放学回家,亲眼看见她坐在魁文办公室,和他旁若无人地聊天。杨平是个老实人,他哪懂我家魁文的花花肠子呀!”

    “惠兰姐,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了,往后就别再提它了,免得你一想起来就生气,给自己添堵,还影响你们夫妻感情。”

    “这件事我早已经释怀了,眼下我最烦心的事情,就是家里这一屁股贷款。”

    “我田哥和牛二虎去送钱时,就没让人家打个收条?”

    “打了欠条。”

    “既然有欠条,就可以把钱要回来呀?”

    “虽然打了欠条,可骗子拿到钱后没多久,突然就人间蒸发,连手机号码也换了,怎么也联系不上了。”

    “骗子是哪里人?”

    “陕北人。我和魁文还去YA市找过他,但没找到,但找到了他老婆。他老婆说他男人在外面有小三,已经和她离婚了。他前妻也怪可怜,在街上租了间小门脸,开了个小缝纫铺,给人家裁裤边、缝补旧衣服赚钱糊口。我和老田又拿着欠条,去YA市法院起诉他。官司虽说胜诉了,可这个骗子户头没存款,人又跑得无影无踪,法院没办法执行。我俩着急上班,实在耽误不起,只好无功而返了。回家后,我让魁文在网上‘人肉’这个人,魁文就骂我人头猪脑,说此事对外要绝对保密,千万不能张扬出去。”

    田魁文上当受骗这事,秦惠兰在肚子里憋了很长时间,可她又是个憋不住的人,实在忍不住了,才告诉了闺蜜赵燕。不过她再三叮嘱,让赵燕假装不知道。说田魁文虚荣心强,要是知道她告诉了外人,没准会掐死她。秦惠兰说:一次偶然的机会,田魁文去省城出差,在街上巧遇中专同学。同学是陕北人,毕业后分配到YA市运输公司。后来运输公司破产,下岗后就在省城开了公司。老同学相见倍感亲切,他盛情邀请老田去他在某高档小区的豪宅叙旧。老同学西装革履谈吐不俗,自诩认识省城很多大领导。老田就向他倾诉干副局长多年,总是吃力不讨好,受一把手的气,但苦于升迁无门。老同学信誓旦旦,说只要舍得花钱,他有办法帮忙运作,保证让田魁文升迁正局长。

    “惠兰姐,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你和我田哥都有工作,工资也不低,你家垚垚又争气,一毕业就进了华为总部,试用期就年薪十二万。只要你们一家三口齐心协力,有个五六年,准能把贷款还清。”

    “你怎么能这样说?”秦惠兰犹如一条受惊的蛇,用不满的眼神瞥了一眼赵燕。

    秦惠兰和赵燕是好闺蜜,有了烦恼总喜欢找赵燕倾诉。但她又是个固执自信的人,她的倾诉纯粹只是为了宣泄,并不需要赵燕这个家庭主妇帮她拿主意。即便有时让赵燕帮她出出主意,但又总是自以为是地推翻赵燕的注意,认为赵燕毕竟是家庭主妇,没见过世面,想法过于单纯幼稚。秦惠兰心烦气躁,话匣子一打开就难以遏制,她继续说,“我是绝对不会让垚垚帮我们还贷的。孩子上班还不到半年,她一个女孩子,在大城市工作容易吗?她还想在深圳买房,我俩帮不了孩子,但也不能拖累孩子呀!再说了,这事也也不能让垚垚知道,娃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会怎样看她爸?会怎么看我?……”

    “惠兰姐,我也是为你着想。你好好想想,贷款利息高,利滚利的,还是早一天还完划算。等这笔贷款还清了,你俩再攒钱帮娃买房也不迟呀!”

    “不管怎么说,我是绝对不会委屈垚垚的,也绝不会让壵垚帮家里还贷的。

    “为啥呀?”

    “你怎么不想想?垚垚凭实力考上大学,又凭本事应聘到深圳上班,工作的事可没沾她爸一点光,凭什么让她帮我们还贷?你想想,最该帮魁文还账的人是谁?”

    “我咋会知道呀!你倒说说,应该是谁呀?”赵燕一脸茫然说。

    “当然是我公婆和两个小姑子了。要不是魁文,我两个小姑子能有好工作?能嫁到好老公?能过上好日子?话又说回来,魁文帮他两个妹子解决工作,也就是替我公婆分忧,这样说来,他岂不是他父母的恩人?做人要知恩投报,他们难道不应该帮我家还账?”

    “可你公婆也快七十了吧?他们有钱嘛?”

    “我公公民办教师转正,我婆婆虽说是家庭妇女,可老田帮他妈交了社保,现在每个月也有工资。他俩又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我估摸着至少能攒二十万。只要我公婆和两个小姑子出手相帮,贷款的事就迎刃而解饿。”

    “这想法你和我田哥说过没有?”

    “说了,可他不同意。他这人死要面子活受罪,既不愿意找他父母、妹子帮忙,也抹不开脸找朋友借钱,这不是想活活连累死我嘛?”

    “惠兰姐,你眼下遇到难处了,我也想帮你,可我有心无力呀!我们家的情况你知道,我是家庭主妇,我家杨柳下学期读高三,又去省城参加美术培训,家里攒的那点钱几乎让她花光了。我给人家地道站职工灶做早饭,虽说每天只做一顿早餐,活儿轻松点,可每月只有八百元工资,也就够我买菜零花。养家糊口基本上就指望杨平那份工资,攒点钱不容易。

    “我知道,我不怪你。你每天能陪我遛弯散步,听我说说心里话我就知足了。我准备瞒着魁文去找我公婆谈谈,我倒要看看这对老守财奴,是不是真心疼儿子……”

    听着秦惠兰喋喋不休的话语,赵燕好像重新认识了她。赵燕自从二十岁嫁给杨平,住进杨平宿舍,就认识了住在杨平宿舍对面的田所长一家三口。初次见面,赵燕就对中等个头,体型微胖,声音不高,温婉质朴的所长媳妇秦小惠充满了好感,认定她是个好相处,有涵养的人。时光匆匆而过,俩家的友谊早已经酿成了醇厚的酒,秦小惠和赵燕也变成了好闺蜜、好姐妹,但时光就像是试金石,逆境也最能考验一个人。比如今天,赵燕就从秦惠兰的话里话外,听出了股子不想担当,一心想推卸责任,想要把债务转嫁他人的想法。赵燕仿佛看到秦惠兰屁股下露出了一个狐狸尾巴。她为脑子里突然冒出‘狐狸尾巴’这个词语感到内疚,觉得自己辜负了好友的信任,觉得自己没有设身处地为好朋友着想。她想,自己应该站在秦惠兰的角度想问题。

    秦惠兰黏着赵燕,直到在河堤溜达到腿软,路上人影稀疏了,才不情不愿地返回家。她一进客厅,就看到田魁文正坐在沙发上,嘴里叼着一根烟,一边抽烟一边看凤凰卫视资讯台。在这个小县城,喜欢看新闻的人不多,看凤凰卫视咨询台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可自从田魁文学习炒股后,新闻节目就成了他每晚的必修课。田魁文曾经对秦惠兰说过,股市行情和国家大事息息相关,要想炒股赚钱,就必须看新闻,要第一时间了解国内国际大事。

    田魁文一边看电视,还一边用笔在茶几上的一个笔记本上写着什么,那张曾经棱角分明的儒雅面孔,变得沧桑了不少。秦惠兰想到他看新闻是炒股需要,是为了帮家里赚钱还贷。这样一想,方才的满腹委屈突然有所平复,忍不住用嗔怪的口吻说:“魁文,你今天哪根筋不对了,你已经离岗了,现在就是大闲人一个,我捡两根树干有谁会在意,至于在外面大动肝火么?”

    “你居然还有脸说?我是离岗了,是离开领导岗位了,是成了大闲人一个,可我即便再落魄,也不能看自己的老婆在外面捡破烂,给我丢人跌份呀!”田魁文抬起头,用嫌弃的眼神看了秦惠兰一眼说。

    “我看你就是虚荣心太强,我捡两根柴禾,有谁会注意呀?”

    “你真是愚不可及!县城就巴掌大个地方,我又干领导多年,认识的人又多,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碰见熟人。说不定你还没看见人家,人家早已经看见你了。”

    “可咱家欠着几十万贷款,我不是想尽量帮家里节省么!”

    “要你这样省钱还账,我这辈子可就真完了。不就几十万贷款么,有我在,你慌什么!你好好想想,自从你嫁给我,家里的大事让你操过心么?亏待过你和孩子么?虽说我离岗了,依旧有能力赚钱还贷,更有能力帮孩子在深圳买房,照样有能力让你和孩子过上高品质的生活。”

    “你说的倒轻巧,可眼下信用社这五十万贷款,年息九厘,一年光利息就好几万,这利滚利的,拿什么还?我不着急行么?”

    “急什么?有我呢!我自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

    “我打算从房管所贷四十万,已经找房管所主管领导谈妥了。房管所公积金贷款年息三厘,比信用社的九厘合算多了。我明天就开始办手续,等这笔钱贷出来,咱俩再凑十万,就可以把信用社的贷款还清。这样一来,咱们压力就小了很多。之后,我就好好炒股,用炒股赚的钱还房管所贷款……”

    田魁文这番话,犹如一道曙光,照亮了秦惠兰那颗沉重的心。其实,自从秦惠兰嫁给田魁文,虽然秦惠兰经常嘴上对他颇有微词,其实内心对他的办事能力还是很佩服的。此刻,她仿佛看到那个年轻有为,乘风破浪的田魁文又回来了,她感觉这个家又重新焕发了希望,心情也跟着舒展开来,她眼神温柔地望着田魁文,说:“魁文,你已经几天没冲澡了,瞧你一身臭汗的,这都几点了,就别看电视了,赶紧去卫生间冲个澡,咱们早点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