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途I安解玉连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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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月交光:伏线

    “师父临走之前,曾给我留下几卷手稿,写在有‘寿千年’之名的东巴纸上,用牛皮筋扎起来,我认真翻了几遍,有一卷上面记载着:

    ‘南山之南,更有南海。’”

    “南海!”殷容大惊,她只知道羽界北边的千屿廓洲有海,传说当年天神负籍老翁就是丧生在那里,又被凌青云先祖寻到。

    一千三百年前,羽龄两千年际,第一只四凶复苏,正是自北而来,世人传说此物便是复生于北海中。

    此后更有那场传说有龙族参与的拒北一战,为胜此役,三门一殿竭力援助北冥,其中要属东门牺牲最多,不仅供给了北冥大量物资,奔赴战场拼杀的东人也死伤无数,因此渐生不满,索性自立,这便是当年闯东门一事的导火索。

    而那传说中的龙族,似乎正是生活在海上一处无人能寻的名为归墟的圣地中!

    只是殷容从未想过大地最南边也会有海,那么东边哪?虹炎晬洲的尽头、太阳出生的地方,是否也有一片日出之海?还有西边!太阳下山的地方,素有九洲之祖、诞生传说之名的栖云洲,那里会不会也有一片梦幻的海哪?

    虽然不想打断殷容美好的想象,但是该说的话依然要说。郑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就像不愿叫醒一位流连于梦I中I的I女孩儿:“只是师父不准我去那里。”

    殷容挑眉,脸上并没流露出太多失望,她一向是位冷静的女子,看来还没有忘记自己身处在现实中。

    郑阁想了想,继而说道:“那里,是觋星的领地。此人擅长玩弄人心、操控人性,又与我族有些过节。反正……”

    他捏起茶杯,轻轻摇晃,一片茶水无可奈何地顺着他转动的方向滑行,回旋复回旋。

    “我这辈子要走的路,早就被两位师父定好了,所以还是不要横生枝节的好。”抬头向园中看雪,目光纯粹道:“门主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殷容叹了口气,他、自己、凌征、闻忻、捷丫头……一众南门学子,谁又不是身不由己?随心所欲的生活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只是比起惨来,好像他们几个中还没有人能比得上他。

    从小与亲人不睦,竟致遭受苦难,被带到西门后没过几年安稳日子,又跟随怀锋先师游历羽界,十岁来到南门,三年后进入寒魄学院求学,一步一步,都是他无法选择与拒绝的道路。

    殷容看着在杯里打转的那片茶水,措辞一番说:“你就真的没有埋怨吗?”

    郑阁摇摇头,洒脱一笑:“无所谓了,天大地大,谁又能把所有憧憬的人生全都经历一遍?适合我走的路有那么多,师父至少不是强迫我选择一条自己不喜欢的去走。更何况……”

    他看着殷容,欣慰一笑:“还能交朋友,能在春日的午后与朋友一起喝几杯茶,我也不是完全没有自由。”

    殷容不知该说什么,就问了一个没什么意义的问题:“长字盟十宗中,一人即一宗的觋星?”

    “嗯。”郑阁点头。

    “‘南巫明、北觋星’,看来是世人传错了,刚好反了过来。”殷容自言自语。

    “也许是‘觋’字过于生僻,‘北极星’读起来又很顺口吧。”郑阁答道。

    “有理。”殷容也点头。

    阳光越发斜了,明沙也只剩下一些散漫的余温,天上孤零零的鸟儿还在盘旋。

    殷容望着蓝天,怔怔出神,呢喃道:“其实……每次想到你也是那位离恨天的后人,就感觉这个世界那么的……不真实。”

    天上太阳还在,可是感觉很快又要下雪了。殷容俯身,端着盖碗暖手,忽然淡淡笑起来:“江雨,一个好名字呢。”

    郑阁抓起一把明沙,松手洒开,飞沙如雨,扑簌簌落。

    “一个很遥远的名字,每次记起来我还有这么一个名字,就会想起一首词。”

    “‘听雨’吗?”殷容低垂着头,仍是呢喃。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吧,阳光淡了,天冷了,下午快过去了——所以……他也要走了?

    “知我者,殷姑娘也。”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虞美人·听雨》】

    “殷姑娘……”殷容眼中有一丝落寞,是春天伤逝的灰色,声音飘向天外:“……还是叫得那么疏远。”

    哦?郑阁忽然来劲儿了。

    “‘朱城九门门九闺?’还是‘聊复理吾簪?’明月姑娘选一个,我都可以啊!”

    “你都去死!”殷容终于忍不住了,一脚踢了过去。

    郑阁腾的一下跳开,无奈道:“明月姑娘怎么能骂人哪?好不文雅,明明刚才还楚楚动人,真是大煞风景,呸呸呸!”说着还拍了拍嘴。

    殷容,字明月:“朱城九门门九闺,愿逐明月入君怀。”“明月入我怀,聊复理吾簪。”

    不过殷容之“明月”非诗中之“明月”,殷容的“容”是容纳之“容”,因此取字“明月”也是取自“明月入怀”一词,表示为人处世气量大之意。

    “拔剑吧,郑子仁。”殷容收收泪花,真是一片良心喂了狗!

    郑阁,字子仁。

    两人剑拔弩张之际,那只懒洋洋的鸟像是计算好时间,终于从天上飞下来……原来是一只不起眼的雪燕。

    殷容嗤笑一声,冷言道:“早看这傻鸟在上头飞半天了,还以为是迷了路;原来是因为我在这儿,它才不肯下来!也不知又是哪位学妹来信,要单独与她们的子仁师兄相约幽会一番,看来是小女子打扰粮卿大人了呢!”

    郑阁眉毛拧得像麻花,扭头辩解道:“别瞎说,明月师姐在这里,哪个女生敢放肆?不是找死吗?”

    “你!”殷容说不过他,气得跺脚,看来是辜负了父亲取名字的一片苦心。

    可怜天下父母心。

    雪燕飞到郑阁身前,砰然碎成一团纷乱的雪花,一张纸片飘落在他手里,而后雪花再次凝聚成一只冰莹的雪燕。

    郑阁抖开纸片,两眼望去,眉毛慢慢蹙紧。

    看着郑阁面色难看起来,殷容心里有些好奇,又有些担心,便故作不在意地问:“哼,写了什么?”

    “……还勿念,这小子!”郑阁转身把纸片递给殷容,有些头疼。一番苦心悉数化为泡影,可怜羽界好师兄。

    殷容接下纸片,轻抖手腕,展开看去,只见上面写着:

    “没能守住,我去把人抓回来,刚好遇见雪女堆雪人,让她帮我看一会儿,勿念。——凌征”

    雪女?堆雪人?那是一幅什么画面?

    殷容脸色古怪,回忆起从小听到大的雪女故事,再低头看看手中这张纸条,感觉这个世界很幻灭。

    “雪女?凌征怎么会和雪女扯上关系?堆雪人又是什么鬼?天雪洲是缺雪了吗?她需要跑到我们南疆来堆雪人?”

    昆仑雪女,长字盟十宗主之一,这样的一个存在,放任她这么随意在南门晃悠,终究让人心里不舒服。

    当然……男生心里又是另一回事了。

    殷容望向郑阁,想要得到解答。

    郑阁窃笑:“不足为外人道也。”

    殷容恼火:“不干不脆,你们男生就是事儿多!”

    郑阁轻轻拍拍雪燕小脑袋:“我知道了,你去吧。是凌征让你晚点送来的吧,真是难为你了。”

    雪燕点点头,它与眼前此人也是老相识,啾啾叫了两声,悠悠飞走了。

    郑阁看着殷容,手指下巴,疑惑道:“是怕我不同意他离开?我又不是他爹,有这么固执吗?”

    殷容嘲讽道:“防火防盗防师兄,小心为上。”

    郑阁笑笑不说话,要是再接上一句:“亲手亲脚亲师姐,明月在下。”就是真的找死了。

    恍兮惚兮,晚风清凉吹过,照耀在两人身旁的阳光粲然一闪,原来是园中一朵梅花飘落,刚好遮住斜阳。

    风中带来一丝琴弦声。

    乐声飘来一瞬间,殷容和郑阁都顺着风来的方向,朝长廊另一侧望去。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是了,是琵琶,是琵琶泣泣清泠的弹拨声,还是一段熟悉的韵律。春雨滴芭蕉,玲珑碎珠宝,宛若一名女子独守空闺,私语倾诉衷肠。而那女子的相思苦怨,皆在随风飘来的这曲残音中。

    如此旋律,悠悠琴声,好似离家半生的游子孤身一人卧雪眠霜,漂泊异乡,就像天边一曲断肠的孤雁,秋风中摇摇欲坠的野草⑥。是何景象?只觉千里江岸,水天一色,夕阳如火,明月初升。这断断续续的碎玉之音,真是令人心灵静逸,欲罢不能。

    殷容询问地看向郑阁:“……这是?”

    “琵琶语。”郑阁点头说道,试图在脑海中追寻关于此曲的一点记忆。

    时隔多年,记忆犹新,他如叙家常道:“相传当年东门有人来访,在城中闲逛之时,忽闻一曲琵琶音,便说:‘没想到在南疆也能听到此等妙曲。’曲中故事所讲述的,是当年羽界闯东门一战,南门七万铁犁军,悉数牺牲。消息传回,有一南疆女子,在得知心爱之人没有死于御敌之难,却惨遭羽界同胞所害后,悲愤欲绝,泪流多日,遂投身雪谷,殉情而亡,真是暗合《青天白羽魂》中那段令人哀婉的结局。”

    殷容默契接道:“二十年后,一位老人无意间听说了这个故事,就让一女子手执琵琶弹奏各色音调,仅一字⑦时间,便谱出了这首曲子。”

    两人对视一眼,男子笑容儒雅,风度翩翩;女子脸上浮现一丝红晕,羞赧如月。岁月静好,生活安康,他们仿佛又回到当年同窗度日的时光里,并肩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