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露
再次见到白露,这真的可能吗?
白秋坐回沙发上,手指摩挲着信件上熟悉的字迹,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起来。
白露已经死了,三年前就已经病死了。
她死前没人来看过她一眼,即使作为父母的他们也一样。
那个冬天,所有人都成了疯子,就因为一个虚假的谣言,大家都像是躲避瘟神一样躲着白露,即使他下跪恳求,那些医生也不愿对白露进行任何治疗。
直到白露彻底病死那天,那群人才满脸庆幸地将她的尸体像是丢垃圾一样从医院丢了出来,一副终于安全了的样子。
对此,白秋的内心饱受折磨。
他至今忘不了白露死前明明痛得说不出话来,却依旧强颜欢笑,嘱咐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憔悴面庞。
忘不了那些愚昧之人看待他们兄妹时的那种嫌弃鄙夷的目光。
以及那天雪夜,他独自背着妹妹的尸体,冒着寒冷刺骨的风雪,一路从医院走回家时的绝望与悲痛。
他亲自埋葬了那个令人心疼的女孩,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些人也不需要知道。
白秋将有些沉重的信件捏成一团,丢进了一侧的垃圾桶里,之后便瘫软下来,看着花白的电视屏幕静静发呆。
此刻,他感到了无尽的哀伤,对于可怜的白露,对于无情的父母,也对于无能的自己。
原来我的母亲真的不是普通人。
白秋如此想到。
但那又如何呢?这掩饰不了她是个冷酷之人的事实。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就连自己女儿死前的最后一面都没舍得去看。
“对你们这些大人物来说,我和白露到底算是什么,宠物?玩具?可能这些也算不上吧。”
白秋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只能力诡异的布偶,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半小时后,
白秋睁开了无神的眼睛,一番思索后,默不作声地从垃圾桶里捡回了纸团。
他始终无法将那封信上的内容置之脑后,因为那关系到白露。
那个女人了解他,太了解了,她知道,只要以白露作为诱饵,自己就一定会去看那封信的。
慢慢将纸团摊平,撕开信封口,白秋从里面倒出了一张被折叠过两次的纸条,以及一把古铜色的老旧钥匙。
【白秋,去家里的地下室看看吧,那里有我们为你准备的惊喜东西。(骑士笑脸)】
纸条上写着这样的一句话,在这句话的旁边,还用认真地用彩色蜡笔画了一个二头身的,穿着红色骑士盔甲的笑脸女孩。
这是她以前教自己和白露画过的图案,据说是古时候遗留下来的画本上的东西。
很有她的作风,那个女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个屋子里……有地下室吗?”
白秋摸了摸那把已经得掉了漆的旧钥匙。
他在这个木屋里已经住了二十多年了,但却不知道,家里还有地下室这样的设施。
不,我应该知道。
这时,白秋的内心突然响起了这句话。
“我应该知道,我应该知道……”
白秋自言自语地重复着这句话,顺从着一种熟悉的本能,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到了角落的杂物柜前。
瞄了一眼放置全家福照片的抽屉,他一把抱住储物柜,尝试着将柜子往一侧拉去。
咯吱——
一切都是那样顺利,顺利到让他感到发慌。
在他有节奏的推拉之下,沉重的杂物柜被轻而易举地挪开,露出了藏在杂物柜底下的那扇暗淡金属拉门。
白秋拉开了金属拉门,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走了下去。
通往地下的楼梯狭窄但并不漆黑,即使已经很久没来过人了,但墙壁上镶嵌着的苍白的冷焰火,依旧将通道照得通透明亮。
很快,白秋便走到了通道的尽头,来到了那扇厚重的金属大门前。
找到钥匙孔,插入信封中附带的老旧钥匙。
大门被成功打开,露出了里面的奇怪的布置。
房间并不小,大概有四十平米左右,
在中间位置放置着几张自带镣铐的金属平台,在周围还有一些作用不明的仪器,以及一些废弃的杂物。
白秋的目光扫视着房间中的一切,最后在角落里的一个破烂大木箱上停了下来。
倒不是因为这个木箱子长得有多明显。
只是因为木箱上靠着一张巨大的卡纸,卡纸上被人用彩色蜡笔写着——祝白秋21岁生日快乐!
字迹很熟悉。
没有开心,没有激动。
白秋的内心毫无波澜。
生日?那是什么?
庆祝自己又一年没有被灾灵杀死吗?
白秋自嘲一笑,将卡纸撕下,随意丢在了地上,然后便直接掀开了木箱的盖子。
本以为又会是什么恶意的玩笑。
但当白秋看到箱子里那个物体的时候,他的心跳骤然加速,瞳孔缩小如同针尖,就连呼吸都停顿了下来。
即使头发已经变了颜色,但白秋依旧是认出了躺在箱子中的少女。
“白露,为什么你会……”
白秋的表情有些激动,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少女的脸颊。
柔软,光滑,但却没有一丝的温度。
就在这时,如同打开了什么开关一般,箱子中的少女突然睁开了她那双湖蓝色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秋看。
“哥哥,晚上好,我是小春,今后我将会代替白露,永远陪伴在你的身边。”
少女古井无波的话语如同一盆冰水泼在了白秋的头顶,让他那些许复燃的内心再次死寂了下来。
“代替……白露?”
你凭什么代替白露?
白秋恢复了淡然的目光,开始审视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少女。
她的身高大概在一米六左右,留有一头金色及腰的长发,发梢微卷蓬松,黑色蝴蝶结发箍将刘海撩起,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一双湖蓝色的眼眸如同深海的宝石一般,不带有一丝感情,身上穿着一件极其宽松的,带有黄色松鼠图案的白色连帽卫衣。
除了发色和眼睛外,这个少女俨然就是白露长大后的样子。
“你到底是谁?”
白秋靠在身后的金属平台上,平静地问道。
“我是白露。”
少女平淡地说道。
“你刚才还说自己叫小春。”
“我既是白露又是小春。”
少女说罢,起身踏出了破败的木箱,赤着脚走到了白秋的身边。
“什么意思?”
白秋皱起眉头,由于少女只穿了一件宽松的上衣,在她裸露出来的膝盖关节上,白秋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那与众不同的球形结构。
这是……人偶?
“我是白露的最后愿望,是妈妈的完美作品,是他们一起送给你的礼物,”说着,小春抬起头,用毫无表情的双眼直勾勾的看着白秋,“我答应过她,会代替她来照顾你。”
“你给我转过头去!还有,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
白秋偏转眼神,不愿再去看对方。
只要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庞,他就会想起白露。
那时候,白露就是这样,总是会用一种怯生生的表情,傻乎乎地盯着自己看,就仿佛自己脸上印满了有趣的图案一般。
可是如今,依旧是这张娇俏的脸庞,但那副熟悉的羞怯表情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淡然,如同一个机器人一般。
“哦。”
少女听到白秋的命令,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过头去,漫无目的地观察起房间内的各种物品与设备。
她应该是母亲按照白露的外形,制造出的人形傀儡,和卧室里那只送信的布偶一样。
通过少女的表情和话语,以及她关节处的非人结构,白秋很是容易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
那个曾经连自己女儿的死亡都可以不去过问的人,如今为儿子的生活,特意制造了一个与女儿长相一致的人偶。
难道她是突然转了性?或又是再一次心血来潮的行为?
对此,白秋不打算作过多猜测。
那个外表端庄典雅,眼神中满是温柔的女人实在令他捉摸不透。
在他最绝望的时候,他曾经相信过那个女人,相信她一定会履行小时候的约定,不管位于何地,都会赶来救助他,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
但最后他始终没有等到。
那个女人如同一个技艺高超的演员,所有美好的性格都是她故意表现出来的伪装,她轻而易举地欺骗了自己与白露,甚至还有更多的人。
白秋心思急转,目光无神地在小春的身上打量着。
突然,他在小春的右脚踝出看到了一颗不易察觉的黑痣,这一细节的发现让他心脏一顿。
真的是人偶吗?
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降临,使他仿佛置身于海底,几乎无法呼吸。
“你别动!”
白秋的声音有些颤抖。
“好。”
少女闻言立刻站直身躯,一动不动。
白秋颤颤巍巍地挪步到少女的身后,轻轻撩起少女金色的发梢,用一种祈祷般的心态看向了少女后脑勺下方的一处位置。
那里有一颗粉红色的小点。
“不会的……”
白秋开始自言自语。
如同末日降临一般的压迫感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紧接着,他用一种拼尽全力的姿态,跌跌撞撞地跑出实验室,跑出地下通道,跑出小木屋的后门……
白秋跑到了离家不远处的一片无人小树林。
此刻他很害怕,他不敢接受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一棵,两棵,三棵……
在第七课白杨树下,白秋终于停下了脚步。
望着树干上自己亲手刻下的浅显字迹,他一咬牙,跪在了地上,徒手挖起了地上的硬土。
三个小时过去了,
第七课白杨树下已经出现了一圈环形深坑,这棵十几米高的树木几乎要被白秋连根挖倒。
同时,白秋的手指已经彻底血肉模糊,伤痕累累,但他依旧毫无知觉地继续挖着,像是不从土里挖出一些东西就不罢休一样。
一小时后,他终于放弃了。
他无力地躺靠在土坑之中,用手背遮挡住眼睛,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所以你才说,你既是白露,又是小春?”
“是。”
自从白露在寒冬中死去的那一天后,白秋第二次感受到了这令人窒息的绝望。
我果然是个废物,连妹妹的尸体都保护不了……
“对不起,对不起……”
白秋红着眼,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他望着月光下紧随而来的熟悉人影,像是发了疯似的,不断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像是在自责,又像是在乞求已逝之人的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