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莫非这就是返璞归真?
李裁缝错愕间。
叶清把悬窗丢在铺子口,笑嘻嘻地进入了裁缝铺。
“老李,我那星辰大海衫,给我打包好,今夜我有大用。”
展台前,赵公子已从怀中取出了一沓二指厚的银票,张张面值百两白银。
听得新来之人张口便索要被他预定的星辰衫,赵公子先未恼怒。
抬头看一眼李裁缝,神情愕然,面有迟疑,显然来人身份不好招惹,他要发的火瞬间就憋了下来。
能让李裁缝如此慎重对待的,九成九是司衙来的大老粗。
他活动了活动脸面,堆起灿烂的笑容,心念中不断重复,千万千万不要流露出鄙夷的表情,然后慢悠悠回身。
握草。
好清秀的少年。
愣神片刻,这赵姓公子悄悄咽下口水,亲切问道:“阁下可是护卫万民的封魔使?”
“富安茶庄赵子微,久仰大人威名,见过大人!”
见着这陌生公子一言不合就作揖行礼,叶清也不好怠慢,急忙回以抱拳。
疑问道:“你怎知我身份?”
“难不成老李想我想得紧,逢人便叙?”
“老李啊,像你这么大气不拘小节的手艺人,在下同样敬佩不已。”
李裁缝看见赵公子对叶清的表现,自觉大生意泡了汤,还可能要搭些老本。
他娘的。
心里虽在暗骂叶清,他仍强颜欢笑道:“叶大人一表人才,年少有为,任谁见了也觉不凡。”
含糊两句,倒是不否认叶清的臆想。
叶清又是假情假意的恭维几句,方才切入主题。
“那件星辰大海衫,我今天就取了吧,五十两白银,早就谈好的价钱,老李,欸,你早就帮我打包好了啊。”
避开叶清纯真的小眼神,李裁缝气得直跳脚。
他娘的什么时候谈的五十两。
目光一转,展台上有他刚刚叠好的秀气长衫,赵子微更攥着两张百两的银票在手,精明的李裁缝哪还不知叶清想要虎口夺食,正为自己设套呢。
然而,还未等其接话,赵公子却是反应更快。
“老李,今天叶大人的消费。”
“由我赵子微买单。”
嘭!
赵公子将两张银票拍在黑木展台上,面有不豫之色。
叶清的反应也丝毫不慢。
赶忙再道。
“那就多谢赵公子了。”
“老李,再给我加几套纱帘,几套黑衫,几双玄靴,几张铺褥……”
“哎呦。”李裁缝惨叫一声,“叶大人您记错了,单是这镇店之宝就值二百两了,哪还能再加其它。”
边哀怨着,李裁缝边不动声色地收起银票。
有了这二百两,就算叶清今日将其店铺搬空,他也不亏了。
手艺人难做是难做。
回本还是容易的。
“二百两?”叶清佯装困惑,“初次来的时候,谈的不是八十两吗?”
李裁缝刚要开口,叶清接着又道:“在下习武之人,老李可别说记性不好。”
到嘴的敷衍被叶清堵住,身经百战的李裁缝不慌不忙。
“那件星辰衫啊,它早就卖出去了,此为另一件。”
叶清和赵公子嘴角同时一张,李裁缝伸出双掌止住二人。
且听我慢慢编,呸!
“且听我慢慢道来。”
“上一件星辰大海衫,昨晚刚被一位游侠买走,那件是八十两没错。”
“我寻思着那游侠云游八方,少在沁城露面,这衣物的样式又十分新奇。”
“于是连夜新做了一件,其用料比上件更为昂贵,尤其那下摆素纱,所用的是官货绨丝,沁州已卖断了货,价值自然就上去了。”
“还请二位见谅。”
“体谅体谅手艺人的难处。”
“设计一种新的样式啊,它太难了!”
赵公子皱了皱眉,完全不被这套牵强的说辞说动。
而善良的叶清点了点头,面对李裁缝微微一笑。
“老李,价值主要体现在稀缺的绨丝上?”
“是!”李裁缝斩钉截铁。
“这绨丝丝质细腻,柔顺薄滑,只有官纺才能……”
啪!叶清双手一拍。
“我有!”
他转身向着候在店外的宋远大喊:“把你怀里的宝贝掏出来!”
“老李,我有封魔司特供的绨丝,赵公子有银两,这件我先取走,你再给赵公子另做一件,如何?”
“赵公子。”叶清向赵子微拱了拱手,“谷先生邀我三日之后醉霄楼为其祝寿,这星辰衫于我有大用,足下能够舍得割爱,真令我感激万分。”
“谷先生!”赵子微满目震惊。
沁城姓谷的名人,只有首富谷正业了,赵子微身为富安茶庄的少东家,身家已是极为丰厚,但跟谷正业那种巨富商贾比起来,犹是九牛一毛。
他盯着叶清清秀又年轻的面容。
突然大倒胃口。
尼玛,出门没看黄历,竟然碰上了封魔司的老妖怪。
传言不说喜欢扮丑吗?
这次怎么扮作了翩翩少年,亏他几息前还惊为天人。
真特么恶心。
强忍下作呕之感,他再望向叶清,如若望向了飞黄腾达的高枝,眼神里充满了敬仰。
“大人,您竟能受邀为谷先生祝寿!”
附在叶清耳边,赵子微神秘兮兮道。
“可否……捎带赵某?”
“呵呵。”叶清笑得高深莫测。
稍带你,我自己能不能见到谷正业还不知道呢?
他清了清嗓子,振聋发聩道。
“世人常愿攀附,殊不知蝉蛹上树,仍是蝉蛹,唯蜕变飞蝉,方是真正的飞临在天。”
“赵公子,切莫着相!”
赵子微神色惶恐,忙向叶清深鞠一躬。
这一刻,他忽然在叶清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逼人的气质,那清秀面颊中射出的从容眼神,犹如祭庙神启时映照出的神圣光辉,令他直为自己的粗鄙想法自惭形秽。
“大人教训的是,子微唐突了。”
叶清未作理会,视线转向展台里的李裁缝,神情依旧高深莫测。
但谁知,这套能威慑得住富家公子,却分毫哄骗不了市井手艺人。
什么谷正业谷不务正业的,李裁缝靠手艺吃饭,绝不会只被一个名字唬住。
他两手抱胸,作壁上观,负隅顽抗的心思很明显,毫无为叶清打包衣物的意思。
“外物有价,相知无价!”
嘭!嘭!嘭!
赵公子又拍出三张银票。
“叶大人,您的教诲令我如沐春风。”
“就算您今天把整个裁缝铺盘下来,我赵子微也一应俱付,这绝不是用铜臭物化侮辱您,而是赵某这粗鄙之人,用尽粗鄙思想考虑出的唯一可以感恩的方式,还望您能够不计粗俗,屈尊接受。”
“否则,赵某羞愧难当。”
攀附不了谷正业,能借机与一个看似人很善良的司衙老怪结个善缘,在赵子微看来也丝毫不亏。
叶清拍了拍赵子微的肩膀,后者年长于他,却比他略矮三分。
“孺子可教也!”
抄起星辰衫,叶清叹了口气。
“什么纱帘、黑衫,什么玄靴、铺褥,皆是我与李裁缝的玩笑之言,谁料李裁缝却不识闹。”
“唉!唉!唉!”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赵公子,有缘再会!”
叶清挎着蔚蓝长衫,大步迈出裁缝铺,颇有几分潇洒不羁的英雄豪气。
赵子微受其影响,忽觉什么锦绣华服,都是外在而已。
叶大人乃是能够与谷先生之流相交,方才购入百两衫袍,而非穿了贵重衣物,才能被谷先生引为知己。
想通这些,他忽然心境就豁达了。
重拿起展台上的三张银票,顺手揣入怀中,随着便出了铺子。
艳阳高照。
青石巷光泽艳丽。
在青郁与金黄的交织下,两道豪放背影正慢慢远去。
一个肩抗小屋般巨硕的架子床;
一个背着鼓鼓包裹,手提两扇悬窗。
赵子微呆呆地想。
莫非,这就是返璞归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