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张府里面人心惶惶。

    不少消息灵通的仆人丫鬟早就收拾了行囊跑路了。

    家主触怒了神灵，自己都死了，谁还敢呆着啊？！

    等着被城隍神拘去阴司受苦吗？

    只有寥寥两个，不知道是消息闭塞还是真死脑筋的老仆人还留着，包括张娄。

    他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家主的尸体。

    家主之死，严格来说，和他还是有一些间接关系的。

    有时候也会想，若是自己没有和那位仙师合作，没有换了老爷那活吃人的功法，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只是很快自己就释然了。

    李家家主死后，有人在他家里挖出白骨成山，四房妻妾十二孩子全在其中，连看门的仆人也没能逃过一劫。

    还有王家、莫家…

    那才是人间炼狱般的惨剧！

    张家…至少只是死了老爷一个人。

    老爷，你死的值啊！

    听那位仙师说，这一切的背后，都是魔教和邪道的所为，而他张家，只是他们那庞大胃口下的一碟开胃小菜而已。

    他偶尔用惋惜的眼神看了看灵堂前的自家少爷。

    “张家…算是到头了吧。”

    那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老管家不知道，他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张朝臣一直盯着眼前的火盆。

    看着那橙黄色火焰不时撩起，火光扑面，然后又慢慢变得微弱，几分凉意再次摸爬上来。

    这时，他就会再往里面添上几张纸。

    继续看那火焰撩起。

    他明明能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充满了悲伤，与父亲相处时的画面也不断在脑海闪回。

    也就是挤不出几点眼泪。

    只让他觉得更加苦痛。

    过了好一会儿。

    才喃喃道：

    “只要能为我父报仇，朝臣…愿听神将大人安排。”

    一道金色的身影在他的身后显露。

    “…杀你父亲者，是邪神、邪道和魔教。”

    “真想复仇的话，就按仙师的嘱咐做吧。”

    “或许今夜过后…”

    月朗星稀。

    一支队伍忽然停在张家门口。

    沉默无人声。

    一些其他的声音就清晰起来。

    黑色的徐字旌旗在冷风下吹得猎猎作响，杀威棒轻点地面的声音隐藏其中。

    四只吐着长舌的鬼物浮在半空，抬着神轿缓缓而行。

    整个队伍充满了森冷阴寒的可怖气氛。

    万民望而生畏！

    唯一有点违和的是，在队伍的末端，有一颗略带喜庆的桔树，一片翠绿中夹杂着几点火红，生机勃勃的样子，一下将前面队伍的阴冷氛围冲散了不少。

    张府大门悄然打开。

    神轿静静停在灵堂前的院落里。

    “陈大，你何必来淌这趟浑水呢。”

    一双同样泛着金光的手缓缓抬起帷幕，徐家曾祖从神轿中走出，脚步落在半空。

    手中判书卷成筒状，指着面前的金甲神将。

    “…你本可以相安无事的，只要你一直呆在那座小村庄里。”

    立在张朝臣身后的金色身影转过身来，陈大一身灿金甲胄，手持着两米长枪，香火味道浓郁。

    威武而又肃穆。

    “昔年，城隍神对俺有恩。”他板着脸，极为严肃。

    “俺虚活这么多年，书却总看不进几本，只是，知恩要图报的道理还是懂得。”

    “倒是你们几人，诓骗俺说城隍神违背了新周律法，被上官带走调查，背地里却行忤逆之举，置城隍神于死地，实是大逆不道！”

    陈大的声音清朗。

    传的附近十几户人家都听到。

    他接着低吼一声，“徐在立，依照新周律第七十六条，神灵失道，上下皆可伐之！

    俺有权，将你这忤逆不道之邪神斩于此地！”

    一番话说的徐在立金身冒火，双眼含怒。

    什么叫忤逆背叛，老子当初都被刀架在脖子上了，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他两根手指来回搓动着，一簇簇金色木粉随着寒风飘起，无形中构筑起一道隔音的法阵。

    “怎么，你还会害怕被别人知道吗？”陈大冷笑声。

    “夜深了，莫要吵人清梦。”

    徐在立漠然道。

    和这位同僚本就没有什么情谊在，今天既然对方站出来了，不管之前的事情和他有没有关系，也只能是他干的了！

    “那我父亲呢？”张朝臣向前一步道。

    脸色苍白的他却意外没有对神的畏惧。

    老话说的对。

    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张养恒在的时候，父子时常猜忌，反倒死后有一番真情显露。

    “嗤。”

    徐在立连回答都不愿意回答，对凡人的蔑视几乎摆明脸上。

    几十年的岁月里，你父亲，你父亲的父亲，都同样在我面前跪地叩首，祈求保佑。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那日他与几位家主擅闯大殿，亵渎神灵，最终死于我圣道之手。”吴念应了声。

    该是圣道的锅，他可不会去甩。

    “我替他收的尸。”

    “…”

    张朝臣长吐了口气，看着面前背着颗桔树，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青年。

    对方的语气太过平淡了。

    没有轻蔑、也没有同情。

    就像是在路边遇到一个人想他问路一样，是怎么走，就怎么说。

    是怎么做，就怎么说。

    这番表现，倒是很符合徐在立对平天道的印象。

    只有吴念自己，才知道自己当初的心情。

    满嘴血肉的邪神立于堂皇大殿之上，枯槁的尸体搭在自己的肩头，用尽全身力气所说的，是“没有神”。

    他的世界里，一切神都死了。

    这庙宇大殿上，金玉雕饰下，也不该有神存在了。

    杀人者，人恒杀之。

    对修炼了邪法的几位家主的死，吴念没有同情，但让他真正感到火大的，是那几位神将，旁若无人地咀嚼着人血人肉的姿态，还有那种对凡人的嘲弄与审视。

    让人厌恶不已。

    真想像话本中的剑侠一样，提剑将几个神像砍得稀碎。

    然后再蹲在碎片上。

    问他们，

    怎么敢吃人的啊？

    可惜，他做不到那般快意恩仇，他还不是，那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真人仙君。

    且等一等。

    吴念的面色如常，心底总有了几分期待，期待报应不爽，期待痛击队友。

    “谢谢。”

    张朝臣认真说了句。

    哪怕很努力摆出一副镇定的样子，背身的手还是颤抖不已。

    手上还拿着一根淡紫色的供香。

    已经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