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非，受天法箓，你愿如何？”

    法师虽然照例发问，但是他的眼神甚至没在李非身上多做停留。

    “可惜了。”

    高功法师心道。授箓排比的成绩虽不公布，但他作为观中负责科仪之事的法师，自然是清楚的。

    眼前这个弟子符、印、经、功四门功课都是天字甲等的成绩，但是他的资质之差，莫说是三清四御、诸星曜神，就是六丁六甲这种日值小神都感应不到。

    而授箓后修习仙道法术的第一步，便是要寻得自己的本命尊神，日夜观想，方能借天地之伟力，释放法术！

    所以纵是在符、印、经、功上有再高的造诣，若是感应不到自己的本命尊神，那也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想到此处，高功心中也不由得升起惋惜之情。

    “咳嗯！尊敬的各位前辈，各位师兄师弟，师姐师妹，大家早上好！”

    然而，李非完全无视了高功法师的暗示，反而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演讲稿来，转身对台下的弟子们念道：“金秋九月，丹桂飘香，在这个收获的季节里，我们又迎来了三年一度的授箓大醮。回顾这三年，有……”

    “不好啦！三清殿走水啦！”

    正当李非准备大讲特讲时，一个小道童慌慌张张地跑上山来，大声喊道：“各位师叔师伯，快去山下救火呀！”

    “真明、真性、真法！”

    真定法师首当其冲站了起来，对着坐在他周围的几名道士说道：“尔等随我下山灭火。”

    说完，他瞥见了已经站起身来，却有些不知所措的真如道人，又补充道：“真如，你也来罢……其余诸弟子，在此继续授箓大醮！”

    说完，只见真定等四名真字辈法师嘴唇微动，牙齿轻叩，身形瞬间在空中拉出一道残影，极速向山下奔去。

    而真如道人则是将靛蓝罗衣脱下系在腰间，随即甩开膀子跑了起来，速度竟也不下奔马。

    “是鹿蹻法！”

    弟子们羡慕地喊道，纷纷小跑着跟了上去。只见短短数息之间，真定等人的身影已然变成了天边的几个小点，连真如也跑到了山脚下。

    “哎，我还没讲完呢。”

    李非挥了挥手里的演讲稿，可惜没人理他。此时众弟子几乎都跑到问道岩边上，向山下三清殿张望，只剩下陆仁斌和颜元柔还在台下。

    即便如此，他俩也同样不停地向山下那一股浓烟处一个劲儿地瞧。

    这时，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天空中一道光点快速地由远及近，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没入了李非的胸中。

    “嗯？”

    李非打了个哆嗦，疑道：“邪门，大热天的，我怎么突然打了个寒颤。”

    说完，他就悻悻地把演讲稿揣回怀里，招呼颜元柔和陆仁斌了一声，三人也加入了众弟子看热闹的行列。

    没过多久，山下三清殿上的浓烟逐渐消去，又过了半刻左右，真定法师等人便重回问道岩上。

    他们来去如风，即便救火归来，身上仍是纤尘不染，仙气飘飘，惹得众弟子一片赞美。

    又过了一会儿，真如道人也跑了上来，只不过与先前的四位法师比，他浑身湿透，一副烟熏火燎的样子，大为狼狈。不过此时授箓大醮已重新开始，倒也没人在意。

    接下来的仪式再没出什么岔子。各弟子畅谈未来愿景，连排在人字乙等的陆仁斌都痛哭流涕地许下了一个希望天下太平的愿望。

    而李非则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颜元柔聊了好一会儿天，众人终于等来了授箓大醮的圆满结束。

    “接下来怎么说？”

    李非看着颜元柔道。授箓大典结束了，按常例晚上有观里组织的庆祝宴席，前来观礼的外派嘉宾也会列席参加。

    “我得回师父那儿了，咱们晚上见吧。”

    颜元柔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与三年前相比，黄毛丫头已经长成身材婀娜匀称的大姑娘，亭亭玉立。她神秘的眨眨眼睛：“宴会之后，有事跟你说哦。”

    “嘁，肯定没好事。”

    李非嘴上含混到。其实，对于颜元柔的到来，李非还是有点高兴的，毕竟这种人生中的大事，即便是他也愿意和亲近的人分享。

    “元柔师妹！”

    两人正欲各回各家，突然听到一声难听的公鸭嗓子。“元柔师妹，你在这呢？”

    来人正是贾文轩。

    他这次授箓排次为天字乙等第一，所以坐的相当靠前，这会儿正趾高气昂地向后走来，鼻孔几乎要翘到天上。

    但李非却知道，这厮平日里功课平平，修道的资质也只是中上。他能拿到全观第四名的排位，全仗着他那个在南朝朝廷里当大官的老爹。

    贾文轩跑到三人面前，看都不看李非和陆仁斌一眼，脸上一脸骄傲，向颜元柔讨好道：“好叫元柔师妹知道，小道忝为本次授箓大醮天字乙等第一，注定是要入金阙院的……”

    金阙院是五元观的内院，由观主禹辰子亲自掌管。而进入金阙院，则是成为高级法师、接触门中仙道秘要的先决条件，可以说已经半只脚踏入了成道的门槛，前途无量。

    他有意顿了顿，却没等到想象中来自师妹的赞美，疑惑道：“元柔师妹，你可知道金阙院？金阙院可不是他俩这种废材可以进的，金阙院是……”

    “出虚恭师兄！”

    颜元柔秀眉微蹙，打断了贾文轩。她不知道这个瘦高的小道士发什么颠，怎么就跟自己杠上了。

    “咱俩不熟啊，不熟！你还是叫我大名颜元柔吧。”说完她给李非使了个眼色，就想离去。

    一听“出虚恭”三字，贾文轩脸皮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在他看来，自己的父亲极受皇帝荣宠，权势可谓滔天；今天授箓大醮，除了观主亲传的三名弟子，自己虽排在第四，实则第一，可谓风光无两，盖过所有师兄弟！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元柔师妹为何对鄙贱穷酸的李非笑逐颜开，而对上自己时却如此咄咄逼人？！

    “师妹，你上哪里去？！”

    情急之下，贾文轩不顾风度礼仪，伸手就想去抓颜元柔的胳膊。

    在他看来，有师父先前交代的“那件事”，哪怕此时行为上略有逾越，也算不得什么。

    “贾文轩，你怕不是有什么大病吧！”

    李非瞧见情况不对，他脚下微动，一下转到两人之间，伸手捉住了贾文轩的胳膊。“没看人家不愿意搭理你吗？回家吃药去吧你。”

    “你……！”贾文轩见颜元柔在李非身后对他比了个鬼脸，随后匆匆跑开，只得无奈作罢。他狠狠地剜了李非一眼，却突然干笑了几声，随后转身便走。

    “他神经病吧。”

    李非和陆仁斌对视一眼，两人都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时真如道人也走了过来，他一身脏兮兮的，招呼两个徒弟回家。

    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师徒三人下山后回房梳洗了一番，眼瞧着太阳西下，天色欲晚，到了该赴晚宴的时间。

    晚宴设在五元观偏殿含元殿中，当师徒三人赶到时，除了前来观礼的诸位贵宾还未前来，观中的弟子都到的差不多了。

    “师父，师兄，坐这儿，坐这儿！”

    陆仁斌这次学机灵了，从一个犄角旮旯里找了个位置，招呼两人过去。

    事实上，师徒三人也习惯了这种生活。

    真如字辈虽高，但却资质平平，没进金阙院，学不得观中真正的仙道法术，只能练些拳脚功夫，如今还只是个普通道人；

    陆仁斌家里是个富商，家中颇有些财资，但说在这皇亲国戚满地走，侍郎不如狗的五元观中，则只能算一般般；

    至于李非，他是真如捡来的孤儿，身如浮萍，不仅家里没有靠山，拿不出香火钱，就连吃喝都挂在他师父名下，更是底层中的底层。

    三人长久以来属于观中的小透明，若不是授箓大醮确实重要，否则一般的普通宴会，他们都是上不了席面的。

    没过多久，随着观礼嘉宾一一入场，监斋法师也上台作了致辞，宣布晚宴正式开始。

    在殿中靠前的席位上，李非远远瞧见颜元柔正坐在静逸女道的身旁。她的衣饰也与早间时不同，这会儿头上竟戴了凤鸟珠翠头冠，身上则穿了一件织缎牡丹团花比甲，显得端庄清丽，有若仙子。

    “师兄，吃呀。”

    陆仁斌见李非发呆，给他拣了一筷子菜，然后把剩下的使劲往自己盘子里扒拉。虽然敬陪末座，但桌上的菜肴仍是他们师徒三人平时只能在梦里想想的美食。

    “诸位嘉宾，本观弟子！”

    三人正狼吞虎咽，突闻监斋法师发话，抬头看去，监斋法师此时已站到大殿中央，似乎有话要讲。

    “今日本观授箓，承蒙众亲友前来，实感荣幸。”

    监斋法师朝殿前的观礼嘉宾微微执礼，又道：“值此佳日，本观请各位嘉宾见证，亦有另一件喜事宣布，真定法师，静逸法师！”

    真定与静逸闻言越席而出，联袂走到殿前。静逸面目含笑，似有喜事，而真定脸色却古里古怪，不知为何。

    监斋法师见两人来到自己面前，正准备继续宣讲，却见真定又上前走了一步，小声说了句什么，尔后脸色大变，问道：

    “什么，贾文轩疯了？！”